开远：吹响课改集结号
□ 本报记者 黄 浩 □ 刘和平冯 旭
开远，地处祖国西南边陲的云贵高原，这里毗邻越南，少数民族人群杂居，群山绵延，人口稀少，总面积还不到2000平方公里，城区面积仅为18平方公里。在这个不足30万人的小城市里，课堂教学改革却搞得风生水起。而这场自上而下的教育改革，不仅改写了开远教育连连“垫底”的惨痛事实，更让学生发自内心地感受到学习的快乐。
2012年2月17日，位于云南省开远市东兴路的行政中心报告厅里人头攒动，300多名来自各行各业的市民代表齐相聚首，将不大的会场挤得满满当当。这里，正在举行的是开远市第六届市民论坛。作为一个旨在反映民生、传达民情的社会论坛，前五届议程中，他们围绕“加强行政效能建设”、“项目建设与环境保护”、“公仆形象与干群关系”等话题，展开了实事求是的论辩，并在会后解决了不少市民日常生活中遇到的实际问题。
不过，与以往“宏观叙事”不同的是，这一次的论坛，话题变“小”了，角度变“新”了。他们第一次将议题聚焦在近年来颇有争议的“教育改革”上面，并确定了主题——“高效课堂与素质教育”。开远，地处祖国西南边陲之地的云贵高原，这里毗邻越南，少数民族人群杂居，群山绵延，人口稀少，总面积还不到2000平方公里。令人颇为惊讶的是，这个不足30万人的小城镇，在全国许多大中城市教育改革尚未形成规模之时，他们的课堂教学改革却已经搞得风生水起。
是什么让他们对教育改革产生如此浓厚的兴趣？
“老大动了就不难”
2009年的一个夜晚，就在开远市教育局局长李永庭结束一天工作，将要入睡之时，忽然接到了时任开远市市长李存贵的电话。
“打开电视，看中央1台。”李存贵催促他。
一头雾水的李永庭在黑暗中摸到了遥控器。
当电视画面定格在CCTV-1，正在播放的是央视《小崔说事》，主持人与一名中年男子相对而坐，就有关教育的话题展开对话，随后出现的字幕条显示，接受采访的中年人是山东省杜郎口中学校长崔其升。这是李存贵第一次知道杜郎口中学和崔其升的名字。
亲历开远高效课堂建设的教师都知道，开远市的课堂教学改革之路，正是从市长和局长的这一通电话开始的，也自此与杜郎口中学结下了不解之缘。
当然，尽管这场教育变革看似来得很“偶然”，但实际上，这并不是当政者一时兴起的“拍脑门决定”，也不仅仅是受了电视里杜郎口中学改革成果的“诱惑”。在李存贵和李永庭看来，当年，开远市的教育已经到了“不得不改”的地步。
“我们许多地方的学生，学习条件好了，作业负担却更重了；分数高了，能力却变得更低了。当学校教育朝着‘一切为了分数’的方向去发展时，它已经变得疯狂，完全背离了本真。”李存贵回忆起之前的开远教育，仍有些耿耿于怀。
教育的本真是什么？教育是对人的终极关怀。孩子们来到学校，本该有的状态是怎样的？身体要好、作业要少、分数要高，还要好玩——在李存贵看来，做教育并没有一些人说的那么神秘、那么艰难。他还举了自己的求学生涯为例。
“小时候读书，各种条件都很差，但一边放马、一边学习，自由自在，从来没有觉得读书是一件累人的事情，而且还年年考第一。”
“今天的孩子们呢？”李存贵反问道。
更让他揪心的是，在当年的应试教育模式下，开远市的教育教学质量从来都是处于低位。连续12年，开远市没有一次考试成绩优于同处红河州的弥勒县。有一年，红河州举行了一次中考模拟统考，结果显示，600分以上一栏里，弥勒县一所中学里的人数比开远市所有初中加起来还要多。
在残酷的现实面前，不改革，几乎无路可走。
而电视中杜郎口中学的出现，则适时地成为开远市课堂教学改革的导火索。
2011年，李存贵亲自带队，带领开远市所有中学校长，前往杜郎口中学、昌乐二中、杭州二中等以改革知名的学校学习经验。回来后，他要求所有校长都要写考察报告。
被“外面的风景”震撼了的校长们心潮澎湃。然而，改革事关重大，社会怎么看，家长怎么看，学生又怎么看，他们能接受吗？
为了统一思想，市委和教育局开始了全市的课改宣传工作，办论坛、做讲座、电视宣讲„„李存贵不仅几度亲自上台，讲述国内课堂改革现状，点评教师上课得失，还鼓励他们不要害怕课改会使学生考分降低。一时间，社会上反响强烈。
随后，开远市委、市政府拟定了一份以“开远市课堂教学改革”为主题的调查问卷，向市人大、政协，还有普通市民咨询意见，问卷采用不记名方式。
“改还是不改？”问卷最终落脚此处。
结果显示，绝大部分人支持课改。
“允许你反对，但不许你不改！”至此，李存贵代表市委、市政府正式向全市中小学吹响了改革集结号，措辞严厉，态度坚决。几经易稿，一份名为《关于推进义务教育阶段学校课堂教学改革的实施意见》也由此正式出台，落款为“中共开远市市委 开远市人民政府”。
这份由开远市最高权力机关拟定的文件规定，“一至六年级只能组织期末教学质量检测，七至九年级只能组织期中、期末教学质量检测„„”关于课改，文件更作出了“建立课改征求意见制度”、“建立课改报告制度”、“鼓励社会力量支持课改”、“加大课改宣传力度”、“实行课改教职工合理流动”、“实行课改问责制”等一系列具有实操性的规定。
与此同时，开远市纪律检查委员会、开远市监察局一并介入当地课堂教学改革，督促这份文件的实施。几年来，他们明察暗访，一旦发现有学校有偷偷增加课外作业、阻挠课改的现象，立即严肃处理，从约谈责令整改到无条件撤职，10个处罚等级标准都有明文规定。
纪委与监察局亲自督查学生作业量，不仅在开远历史上绝无仅有，即便放诸中国大地，恐怕也是凤毛麟角。
“声势浩大，意志坚定。”一位亲历了开远市课改的校长这样说。
“这是一次自上而下的改革，如果没有市委、市政府的强力推动，开远市的课改不可能走得这么快，走得这么稳！”具体组织开展课改工作的李永庭不无感慨，“老大难，老大难，‘老大’动了就不难啊！”
推崇改革的李存贵现在已经升任开远市市委书记。
他说，不管在什么岗位，心系教育、支持课改的立场不会变。
值得一提的是，这位“出格”的书记还“撺掇”并不在他管辖范围内的邻市的一所学校一同参与课改，甚至为他们外出参观考察提供帮助。前阵子，一位学者到该校讲学，看到该校搞得轰轰烈烈的课改，不由得大吃一惊：这么偏远的地方，不仅搞改革，而且还搞得如此成功！
校长笑着说：“如果这已经算成功，那我更建议你去开远看一看！”
开远的“二中现象”
课改，到底带来了什么？
李永庭还记得，就在李存贵打来电话的那个晚上，当他一个劲儿介绍杜郎口中学如何进行课堂教学改革时，李永庭突然说，我们这儿有一所学校，早在半年前就已经开始效仿杜郎口进行课改了。
“哪个学校？校长是谁？”李存贵一愣。
开远二中，杨正坤。
在许多县级城市里，二中，往往地处当地经济基础较为薄弱的地区，每年吸纳地区的二三流生源，过着“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生活。然而，近些年来，一些地区二中异军突起，在教育改革领域率先出击，一跃而成为当地教育界的黑马，有些人将其称之为“二中现象”。
开远二中便是这样的一匹黑马。
不过，杨正坤初任开远二中校长时，当时学校的状况不仅“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也完全谈不上，更没有人想到它会成为所谓的“黑马”。
已经有70年办学历史的开远二中，是一所实实在在的老牌校，但前些年的成绩，几乎让二中“颜面无存”。
“全市有16所中学，连续多年，二中的成绩排名一直是
13、
14、15，循环往复，从来没有出现过‘意外’。”杨正坤说。
而由于历史久远，二中的许多硬件也早就老掉牙了，房子灰突突，四壁斑驳，路面乱糟糟，坑坑洼洼，桌子凳子也是到处打着补丁。一次，市教育局一位穿着高跟鞋的女副书记前来调研，一脚就踩穿了二楼的楼板。
无论是从教学质量，还是办学条件来看，当时的开远二中与周边环境都已经格格不入，许多家长纷纷将孩子转到城里，稍微优秀的教师，也是人心思动、“见异思迁”。
杨正坤上任的那一天，开远市教育局领导亲自送他到学校，语重心长地跟他说，二中，再也不能老样子了。杨正坤默默地点了点头。（下转2版）
新官上任，他来到办公室，教师个个士气低落；他来到教室，一个班六七个孩子都在埋头大睡。一心想改变现状的杨正坤回到屋子里，开始研究全国各地的教育方法。他给自己定了一条最低标准：不管用什么方法，只要能调动学生学习兴趣，就是好方法！也正是在此时，他无意间看到了一条杜郎口中学将在云南师范大学附属中学召开新教学模式推进会的消息。
开会那天，他偷偷地坐上了前往昆明的汽车，没有和任何人打招呼。
“人多嘴杂，你一言我一语，想法都不一样，这个事情就搞不成了！”杨正坤回忆说，“一个人去好拍板！”
回来后，被杜郎口教学模式吸引的杨正坤第一时间向李永庭反馈，表示想大尺度进行教学改革，李永庭鼓励他，有新思路就是好事！
决定开干的杨正坤把所有教师召集在一起，告诉他们，从明天起，所有人放假，我们一起“看电影”。所谓的“电影”，是他从各个网站上下载的杜郎口中学、昌乐二中、洋思中学等学校的五六个教学视频。
四面都是黑板的教室里，学生们不再是规规矩矩坐着听讲，而是分成小组，你争我辩，教师则在一侧偶尔点拨评价，课堂上一片“闹哄哄”的景象，没有人偷着玩，更没有人睡觉„„整整两天时间，教师聚集在阶梯教室，反复观看这些走在课改前沿的学校到底在怎样上课。
“肯定是假的！”“这么搞怎么搞得成！”
一些老教师摇头叹息，以为校长在给他们灌迷魂汤。
在杨正坤看来，这些教师几十年如一日重复着他们的教学方式，“走在大路上，忽然想起今天要上某节课，不用看一个字也不用备课，上课就开始讲，滴水不漏”。
当然，也有一些教师“蠢蠢欲动”。为此，杨正坤要求，所有的教师，不求整齐划一，能改、愿意改的班级、教师可以先动起来。为了保证效果，他又悄悄地找了几个年轻教师，让他们带头搞实验。两周过去后，他发现，这些实验班级的孩子不睡觉了，能开口表达自己了，教室的气氛开始活跃起来。
至此，杨正坤更坚信自己所走的道路是正确的。他带领学校所有中层领导前往本省的课改名校——玉溪市华宁四中“取经”。华宁四中，一所地处山区的农村学校，论生源、论教师基础，都和开远二中差不多，论硬件设施，华宁四中的校舍甚至比开远二中更破旧。但这里的孩子却大不一样。
走进教室，只见一个年轻小伙子正在滔滔不绝地讲评一份生物试卷：怎么解题、错在哪儿、如何举一反三„„讲得头头是道，底下的学生也听得津津有味。一个教师问学生，你们的老师怎么年纪这么小？学生睁大眼睛说：这是我们科代表，老师生病了，今天没来。
回来后，这批中层领导带头开始推动学校课堂教学改革。
为了让更多教师了解课堂实操技术，解决教学中遇到的问题，杨正坤想让所有教师都去华宁四中“走一遭”。但学校经费实在太过紧张，杨正坤琢磨来琢磨去，想了一个办法。
“租了两辆40座的大巴车，每天早上教师们5点起床，5点30出发，8点准时到达华宁四中，学习一整天后，晚上开车返回学校。第二天接着把教师们拉过去„„”杨正坤说，“这样就省去了在那边住宿的费用。”
就这样，一拨一拨的教师在华宁四中接受培训。直至所有人都学习完毕，杨正坤召集他们，下了一个不像命令的命令：你们可以继续用老的模式教学，我只有一个要求：成绩不能比用新模式上课的班级差太多。
一些仍然不接受课改的教师私下嘀咕：让他们折腾吧！成绩不可能超过我们。
但事实却并不如他们所料。
第一次月考，这批教师所在班级的成绩明显落后于已经课改的班级，他们说：这是偶然情况。第二次、第三次„„“意外”一再发生。
终于，几个学生跑到校长办公室，拉着杨正坤说：校长，能不能给我换个班？人家班上怎么老是有说有笑的，成绩还比我们好？
有意无意中，杨正坤把学生的意思传到了那些仍然坚持传统教学方法的教师耳朵里。
铁一般的事实终于冲垮了这批“守旧派”的防线。开远二中课堂教学改革，也自此全线铺开。“上一次统考，我们的成绩是全市第二名，已经彻底摆脱排名倒数的尴尬地位了。”杨正坤说，“我们还经常组织学生到各地参加比赛，获全国性奖项的不在少数。”
更让他感到欣慰的是，由于学校办得有声有色，教师的状态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他们由原先的“各扫门前雪”变成了经常在一起开会研讨，凝聚力空前加强，不少学校甚至跑来向杨正坤“借人”。
尽管这些教师最终都没有外出，但大家心里都喜滋滋的。
“别的好学校想要我们，让我们觉得——‘我能行’，感觉很有奔头。”一位二中的教师说。而随着全市课改工作的铺开，开远二中更是成为市里课改校的“领头羊”，许多学校，包括邻近市县的初中高中，纷纷前来学习经验，开远二中不得不专门成立了一个接待小组。市委书记李存贵跟杨正坤说，你来请客，我来买单！
当然，课改带来的“福利”还不止这些。由于近来二中名声大噪，下乡考察工作的州委、市委、教育局领导每次都不免来这里“光顾”一番。看到二中陈旧的硬件设施，他们拨款建教学楼、给钱盖食堂、出资给每个教室安装电子白板、协调解决学校喝水问题、捐书捐书架„„一系列的好事纷至沓来。
如今，开远二中的教师办公室已经和城里学校并无二致，开通了无线网，每位教师都有独立的办公间。而明年，他们计划推倒已经陈旧的危楼，重新建起一座崭新的现代化教学大楼„„
“这一切，不正是课改带来的吗？”杨正坤笑着说。
为了城市的幸福
开远二中的成功，为开远市课改树立了一面旗帜。现在，开远市的课改学校，许多都是沿用“二中模式”。
不过，好在这些学校并不需要再重经二中那些艰难摸索的岁月。
而作为全市“教育重地”的开远市第一中学，还通过“高中小班化”模式，创新并深化课改。“小班化教学更加有利于课堂教学改革的开展，无论是分组还是小组展示，都能有更充分的时间和空间。现在，一中的高
一、高二年级每个班不超过36人，在县级城市里，算是比较少见的。”校长李湘跃介绍说。
小班化教学，意味着需要更多的教室和更多的教师。为此，他们在1年时间内盖起全新的教学楼，教室和桌椅布置全部按照小班化的标准设计。市委、市政府在人员编制上也是给予大力支持，承诺在3年时间内给他们匀出120个教师名额，解决现有教师不足的问题。
当然，这对习惯了传统教学模式的一中教师也是一种挑战。为了打破思想束缚，学校组织教师全员学习《高中小班化》一书，并邀请该书作者王星前来学校讲授课堂教学的技巧。在为期一个星期的封闭式培训后，包括校长和校党总支书记在内全体教师，在市教科所的统一监考之下进行结业考试，并上交不少于2000字的学习心得。
“培训过后，经过一段时间的坚持与操作上的调整，老师与学生思想已经基本转变过来。”李湘跃说。
该校高三年级教研组组长吴文俊对此感触颇深，“刚开始实施小班化模式下的课改时，有些家长不理解，孩子想转学，但经历半个学期的实践之后，现在再也没有听类似的声音了。”
高二（1）班学生郑智源坦陈：“以前上课是怕老师点名点到自己，现在是总感觉课上有好多话想说，上课认真思考，积极发言，感觉很自然。”
小班化课堂教学改革带来的不仅是教师和学生精神状态的变化，也带了成绩的提升。去年，他们与弥勒县进行了一次高考联考，小班的各项指标大部分优于它们。这在开远一中的历史上也很少见。
“尽管我们在‘吃螃蟹’，但我们对接下来的工作充满了信心。”李湘跃谈到未来，目光坚定。有了一中和二中的示范引领，目前，开远市课改态势“氛围良好”。
“市委领导高度重视、主管部门执行有力、学校积极性高、家长全力配合、社会高度关注。目前，大家对我们的课改工作认同度越来越高。”开远市教科所所长颜腊荣说，“据统计，截至2012年10月，全市16所小学237个班级、16所初中181个班级、3所高中75个班级，课改工作都已经全面铺开，进展顺利。”
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力度？
李存贵在开远市第六届市民论坛上发表了一番意味深长的讲话：“今天在开远读书的孩子，他们之中，有一少部分会远走他乡，但80%的人，终归还会在这片土地上扎根，他们会在这里生活，在这里工作。
正所谓种瓜得瓜、种豆得豆，如果我们的教育培育的是一代代只会考试、没有想法、没有激情的人，这个城市，还有什么幸福可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