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石场上战友情
那年的冬季特别的寒冷，经过连队党支部决定，炸山采石这苦营生，就落在了一排三班十一名战士的肩上。兵团战士初生牛犊不怕苦、不畏难，更不懂什麽是危险。在副连长的带领下，大家带着炸药工具坐上大卡车冒着风雪出发了。
阴山脚下狼山口是半农半牧的地区，他们在山前的村庄里号了两间牧民的土房安营扎寨。山里气候多变凛冽寒风吹得人浑身发抖。屋内取暖就是一个没有烟囱的铁皮炉子，不管怎样总比外面强。好在土房四处漏风，大家根本不晓得可能会发生的煤气中毒。
稍事休息，铁匠和炊事员就在院子里盘地炉，装风箱。风箱呼哒呼哒、铁锤钉钉铛铛就打将起来，炭火将钢钎烧红，截成不同长短，再锻打钎头，很快采石的工具就齐备了。
紧张的一天战友们累极了，倒头一睡就鼾声大作。早上从土炕上爬将起来互相一看笑声一片，原来一晚上没有烟囱的铁皮炉子把大伙熏的个个都是大花脸。走向屋外，天空一片晴朗，阳光在铺着厚厚白雪的大地上折射着刺眼的光芒。西北风吹起地上的雪花在空中飞舞，在阳光下放射出五彩的颜色，牧民人家的烟囱向外喷吐着缥缈的炊烟，隐约似乎闻到肉香味。牧民的女子站在井架前用柳条桶打水，牛马围在水槽前在争抢着饮水，骆驼站在房前打着响鼻，远处的山羊在雪地里刨着啃着草根，一片自然朴实的景象。
我们的日子跟牧民无法比。但比连队的战友们强的多了。我们每天能吃到一顿馒头了。我们的早餐、晚饭都是棒子面糊糊、玉米面窝头和咸菜。
早餐饭后我们头戴狗皮帽、身裹棉大衣、脚蹬大头鞋，怀揣着窝头咸菜的午饭，背上水壶、肩扛开山采石的工具和炸药，顶着刺骨的寒风徒步向采石场走去。一眼望去看见那山口边建有一座只有城里才有的青灰色砖砌就的二层楼房还有高高院墙包围着。据当地牧民讲：“这是备用野战医院，准备和苏联打起仗来，抢救治疗伤员用的。”时值中苏关系十分紧张，双方边境陈兵百万，国家都得做战争准备，我们这些年轻的兵团
战士驻扎在这里屯垦戍边何尝不是为此做准备的呢？走到山口处发现有一眼常年不断涓涓细流的泉水，水质清澈，真想不到在这寒风刺骨又满地白雪皑皑的阴山脚下，还有这接济路人的甘甜山泉。
进山一路上坡，碎石渣路面弯弯曲曲可以行走汽车，偶尔有汽车、马车、驼队经过。将近走了有两三里路在转弯处寻见一处较缓的山坡，副连长上去看了一下认为这里可以采石。大家停了下来，班长安排分工，搭配人手俩人一组。当既就开工干活了。爬上山去。大家分别找到合适的位置就干了起来，石头坚硬不如我们的意志坚强，大锤声、钢钎声、吆喝声打破了山谷的宁静。中午时炮眼打得差不多了，副连长拿出炸药给大家示范装填炸药的方法。将两三个棒状炸药用木棒推入深有四十公分的炮眼，导火索缠绕的棉线撸下一节插入雷管的接口内，送入一只已用树枝扎出深孔的炸药棒的端头里，一起推入炮眼内再将空白部位炸药填实，最后将炮眼用土填埋封实。大家看后便分组认真干起来，不长时间炸药全都装填好，但是由于土壤十分干燥无法封填洞口，如果这样炸药的威力便无法发挥出来，可以用水和泥，水壶里的水已经喝干了，怎麽办？这时北京战士大声嚷嚷道：“我这还有一壶。”只见他背对大家向地上浇灌了一道带有异骚味热水，戴上手套抓上湿乎乎的泥土团糊向洞口。大家纷纷仿效，将炮眼填埋好，导火索连接起来，就等最后时刻点火炸山了。经过仔细检查没有问题后，大家争着点炮。班长说“你们都别争，头一炮我来点！”。于是大伙分成两拨在山路的上面和下面瞭望，不让过路的人进入危险地带。大家隐蔽好后，只见班长走近导火索，把导火索的头扒开，露出火药芯，划着火柴去点没点燃，又划着一棵火柴只见导火索吱吱地冒着火星儿，便快步跑向藏身之处。一会儿咚、咚、咚的爆炸声连成一串，山上的碎石炸得四处飞扬，大石头叽里咕噜的滚落到山坡下。这时大家紧绷的心才松了下来。才感觉到肚子里的饥饿，午饭还没吃呢，赶忙从裹着得大衣中拿出冻有冰茬的窝头就着咸菜吃了起来。这一个多月时间我们午饭大都是这样过来的。许多战友胃病就是这样造成的，直到后来很
长时间每逢发作就靠服用阿托品顶着。
眼见的太阳偏西了，山风越吹越烈，大家赶紧将未坠落的石头撬下来，堆起石堆，就随着打靶归来的歌声回到村庄里。开始几天大家干劲十足，本来满是老茧的双手也打起了血泡，一攥大锤把就疼得不行，只得将血泡用头发丝穿过，戴上手套保护起来，不由得不减慢打炮眼的进度，过了几天手上的泡又结成了老茧，大家的身体也逐渐适应了，每日的采石量在逐步增加。
有一天，炮眼装完炸药点燃导火索，一通爆炸声后，一数还有一炮没响，出现了哑炮这可不是小事情。上不能上、撤不能撤，大家依然隐蔽在安全处，五分钟、十分钟过去了还是没有动静，副连长告诉大家都别动，于是他就猫着腰快步跑向有导火索的炮眼，还有一段距离，便匍匐下身子逐步接近导火索，近前一看原来是导火索连接不好没有点燃，便将其点燃排除了哑炮。大家绷紧的心弦松了下来。这位副连长是原来劳改农场的干部，他比我们年长十几岁，他向老大哥一样关心体贴着我们。在这危险时刻他的行动深深感染着在场的人。好人终归有好报，直至后来他回到司法战线担任劳改支队支队长。
晚上全班盘腿围坐在土炕上，土坯房四处漏风吹得油灯灯花忽悠忽悠的闪。班长召开班务会，总结经验，你一言我一语，怎样才能快点打出炮眼，一炮多炸出一些石头，如何不出哑炮，保证大家和路人的安全。
时间过的很快，连队拉石头的马车又来到山上，我们老司务长也来了。他代表全连来看望三班的全体同志，带来了给我们改善生活肉、蛋、菜。还拿着他的海鸥牌120照相机来给我们拍照，这在当时可是全连唯一的一架照相机。这时山谷深处悠悠的驼铃传来，正巧一队蒙族牧民的骆驼队经过这里，我们向主人敬上了香烟，希望借骆驼骑骑照张像片留作纪念，他笑一笑爽快地答应了，还牵着驼鼻绳让骆驼卧下，使你们好坐上驼背逐一拍照，他家的女主人带着娃儿在旁边看着你们这一群年轻人，哪红彤彤的脸上露着幸福的微笑。
困难被逐一克服了，采的石头逐渐增多，每天两挂马车拉都
拉不完。一个月时间很快过去了，采石的任务提前完成了。大卡车又来到狼山口接我们。接过牧民敬的加盐奶茶、炒米，谢过了蒙古牧民的照料。告别狼山口又回到了自己的连队，三班从狼山口回到连队已经是新年了。
这将近一个月的艰苦生活，战友们体力严重透支，大多数病倒，躺在宿舍的土炕上，炊事班给大家送病号饭，有一周时间身体才陆续恢复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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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的等待
三十年后的夏天，应农场管理局的邀请我们再次返回故地参加兵团三十年庆典。（兵团已改成农场）数万当年的知青返回，这个偏僻的边疆县城顿时沸腾起来了，人潮如海，他们来自祖国各地、各行各业。他们中间有工人、有学者、艺术家、有科学家、有国家公务员、有私企老板、还有海外归来的赤子。这些来自不同的地域、不同的岗位的人群，在这里就有了统一的称呼“兵团战友”。
第一批知青1969年进入狼山农场到他们返城挥泪离开时，时间跨度整整十年。我只叙述表现了知青刚到农场时的兴奋、新奇和随之而来的枯燥与艰辛，也仅仅记载了一点男女知青的众多生活小事。就是这点滴之事也足以说明兵团战士是当年的
一批有志青年，他们无悔于青春，无悔于时代。因为正是在那岁月里，艰苦卓绝的垦荒生活铸造了他们刚毅顽强、百折不挠的性格；十年浩劫，复杂的社会环境又培养他们刻苦学习、勤于思考的气质；人生道路坎坷、重重的磨难又练就了他们自强不息、勇于开拓的品格。我们热爱祖国，忠于人民。我们没有忘记过去，今天的我们也一直在寻找着曾经帮助过我们善良人。
曾记得连队的老司务长想方设法的给我们改善生活，为此，他打杀附近老乡的狗、撑死连队的牛……。因此他受了不少委屈。他是北京人一个老坦克兵、带着新婚的妻子来到边疆。难以想象在那最艰苦的日子里没有他，我们将会陷入何种境地，他们是我们终身难以忘怀的人。
他来了，1999年他随同战友们来了。他们夫妇已是满头白发的老人了，蹉跎岁月给他们留下太多的痕迹。当看到知青战友对他们的热情接待，他们的心得以自慰。竟必他们给我们留下太多的记忆，面对如此热烈激情，这对很少唱歌的老人唱起了心中的歌，歌声使在场的人热泪盈眶。
我们一直在等待。不管我们在不在意，等待已跟着我们生命的脚步在一直走，我们等待理想的实现，我们等待真挚的友谊，我们等待醉人的爱情，我们等待金钱、地位以及那些可以言说或不能言说的人生种种。那一个又一个、一次又一次的等待贯穿了我们的一生，我们一生都在坚持等待，好象除此而外别无选择。
我们一直在等待，等待着当年的指导员的到来。许多女同学至今都难以忘记指导员在那时给她们的特殊照顾，实际上那仅仅就是每晚给她们每人一盆热水而已。她们等待着，等待着指导员的到来已表达感激之情。但年过七十的他已做了心脏搭桥手术无法出远门了。2000年的我们约了几个城市的战友同时到达指导员的老家天津静海县。我们终于再次相会了，时间却跨越了整整三十年。
我们一直在等待，等待着当年连长的到来，他终于在孩子的陪同下来了，他的到来我内心十分地钦佩，他能有勇气面对，
也是人到暮年虔诚的表现。大家都认为应该原谅连长了，竟必他也是那个时代的牺牲品。但是后来发生的事让人难以理解了，不知为何一顿饭没结束连长走了。给大伙留下许多猜想。使我们的等待变得光怪陆离。这其中交织着汗水与泪水，交织着平庸与崇高，交织着成功与失败，交织着真善美与假丑恶，交织着痛苦与欢乐、忘却和怀念。
记得那一年连队决定要打一口大井，当时所有的事情都是靠人干，没有任何机诫设备和防护设施。任务落在我们班上，我们十几个人就是靠的人挖人拽，十几个人轮班下井挖，井水冰凉刺骨，仅仅靠一口白酒刺激坚持半小时。井越挖越深，水越来越多，仅靠几个人用桶钓水根本不管用了。连长在上边的鼓励口号也越来越响，几位复员军人排长也在旁边助威，顿时我们干劲倍增。就在这时指导员下到井下，命令我们立即上去。就在我们上来不久井下就发生了塌方……。
等待和期待在心里都很美。把那些漫长而永无尽头的痛苦事、糟心事在等待中淡化，我们用美好的思想和纯情的目光装扮着每一件事、每一个平淡的日子。我们用梦幻的思绪熏染一个又一个明天。我们的心灵充满了柔情，等待让我们的生活充满了美好的诗意，期待和憧憬着美好的未来。
为了我们艰辛而又美丽的一生。让我们对人生崇高目标的追求化为坚韧的信念，始终陪伴着我们的等待吧。
春的回眸
三十年后冬天我们夫妇带着儿女再度重游故地，在这冬天的旷野河坡，涌动着追风逐浪的心潮,我拿起一块心仪的石头，想做一枚书石，可我拿起又放下，犹豫着，最终我还是舍弃了它，我没有一丝失落感,相反我觉得愉快，因为，佛说，舍就是得到。它和茅草一样,是属于这里的生命。冬天来了，夏天已不在遥远。
曾记得那年我们为改善伙食在刺骨的冰茬水中摸鱼，我们几人用几个无底的柳条筐从渠两头一筐筐扎下去，很快筐中就有
鱼了。一条条金色的鲤鱼都有一尺多长。一中午我们就抓了满满俩大桶。身体冻的发抖，心里却是热乎乎的。
如今苍黄的田野上,仅横亘着一片我们三十年前种下的榆树，掩盖着冬季的空茫、落寞。渠中水依然已结了薄薄的冰，却已无了鱼儿，大约被现代人追捕，牺牲在那些男男女女的嘴巴里去了。这些当年给我们带来快乐的可爱小精灵，就在给人们带来美丽愉悦的同时，已然成为人们的佳肴，不知是鱼儿被爱的幸运还是悲哀？
走进空旷的田野，颗粒归仓之后的田梗上的那些荒草仍整齐地站在自己的队列，宛如迎接检阅的士兵。更像送走迎亲队伍的父母，带着夙愿了结的恬淡与喜悦，凝望着、祈祷着。
我似有所悟，又一时说不出感受，可是心情快乐起来，继续在这荒野山坡溜达，走下荒坡，走过田野，来到场院抚摸着像块出土文物似的碌碡，这是我们当知青时用来碾麦的农具。曾记得秋收后场面上快乐的时光，也曾仿佛再听碌碡下麦粒的呻吟，这似乎是一个生命对另一个生命的抗争。回想那时在下雨后的石磙边拣麦芽吃，是为了充饥，有时甚还撵走觅食的小鸟。夜晚为了充饥我们偷吃马料，（喂马的黄豆）想起人与牲畜争夺食物情景,心里又有些别样的酸涩了。为了防止大家偷吃马料，那位副连长想出了更狠的招，可恶地往马料里加粪便……。就这样我们度过那段最遭心的日子。我一遍遍抚着这沉默心里的苍凉，一缕柔柔的暖棉的物什，滑过我的手指，低下头去看，原来是依偎在石磙边的一丛茅草穗子，当知青时候我抽过它的毛芽吃，茅草常在夏末时,结出鲜嫩的矛草芽吃起来象棉花滋味微甜, 这里面寄托着童稚的梦想啊！ 用它细小的白羽，拂去田野的风霜雨雪，和大地共喜乐。只是这植物也有它的脾性，那么大的风雨吹打不掉它的纤纤尾翼，可人的手触它，就立刻絮碎飞散。大约是它的天性如此，不愿被人奴媚，所以即使零落，也要魂归荒野。
我踩着坑洼不平土路，慢慢梳理自己的思绪心结,大自然中植物尚能如此,何尝人类?年届中年许多年华岁月哗啦一声,被岁月的河流卷走,留下的是对未卜生命的恐慌和茫然。人有时
不如自然之物，生的卑微，去的坦然。如一株草，只要生命尚存，就轻松地绿出生命的本色，纵然只是短暂。
我为心境里的荒芜，羞愧赧颜，我开始给自己归位，我往回走，再路过那南三角的榆树林时，西北风的呼啸声中，老榆树林就是那绿色的海，随风涌动绿波荡漾，它们象一群正睡懒觉的孩子，突然被风推醒，撒丫儿跑出来，挤挤扛扛，你擦我肩，我挨你腿地站着，象藤那样缠绕，但并没有裹足不前，都是举着双臂向天空生长。所以，这些树木们高低不同，也就错落着、期待着绿色的韵致。这可是树木生命中最庄重的季节啊！在生命的黄昏，也是生命的朝阳。这可是田野最漫长难熬的冬季！然而，这些树木却在生命的根基里，象身穿绿色军装的号兵，吹响朝阳的嘹亮歌声、伴随着寒冬夕阳日落的晚唱。
我抚摩着这僵硬的树干,欣然觉得这是一只有力的臂膀在摇晃,在无声地呼唤着什么,我突然明白了,人最可怕的是心志的颓废和贪婪。我该像苍劲的树木那样，高扬生命的旗帜，活得卑微本分，活得爽净诗意，即使在人生的夕阳里，也要采集一脉春的珍藏。
看到这苍凉景象，孩子们问我们：这么艰苦的地方你们为什么要来？难道你们真的以苦为荣吗？……我们夫妇无言以对。我们的归途上，正盛开着一双双春天的童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