词语的较量
岁月如梭，转眼尼克松总统访华已经三十多年了。然而，人们对这一改变世界历史的壮举至今仍然兴致不减。随着白宫有关尼克松访华绝密文件的解密，以及当事人的许多回忆，人们又了对这个震惊世界事件的深入了解，不仅佩服毛泽东与尼克松的深谋远虑，周恩来与基辛格的聪明才智。
接待尼克松之前，先要接待基辛格
1971年基辛格第一次访华，在北京只待了4十八小时。虽然是秘密访华，但是难以长期保密，要及时公布公告。这就需要商议一个共同措辞的公告。周恩来指定黄华、章文晋参加讨论和拟定公告草案。对公告内容，毛泽东有指示：尼克松来访，谁也不主动，双方都主动。公告中也不写我要见他的话，要学诸葛亮留一手。参加讨论和拟定公告草案的有黄华、章文晋。黄华拿原稿和基辛格谈，没有结果。其中一点就是说尼克松要求来访，我们邀请。基辛格不同意，说这样写让人看了尼克松像个旅游者。周恩来考虑如说尼克松要求来访，我们才邀请，他们的面子难看。于是改成“获悉”他要来访，我们邀请，就避免了谁是主动的问题。
经毛泽东同意后，让黄华继续同基辛格商谈。
黄华说：“根据毛泽东主席和周恩来总理的指示，中方同意把尼克松来华访问的起因改成‘获悉’他要来访，我们邀请的表述，这样就避免了谁是主动、谁是被动的问题。而是双方都主动”。基辛格一听，立即说：“这是一个好提法。”
“在来访的时间上，我们将之定为‘一九七二年五月以前的适当时间’的表述法，这样就可以有较大的灵活性——”基辛格还没有等黄华说完就说道““这是一份十分杰出的公告稿。只是我还有一个要求，希望在‘接受邀请’这个词的前面加上‘愉快地’一词。这样我认为这个公告就更完美了。”中方同意了基辛格的意见。
短短的两百字的公告，从起草到达成协议却花费了很大力气。
1972年1月三日，美方的“先遣队”在黑格准将率领下抵达北京。在礼宾、后勤方面的会谈还算顺利，另一个任务就是和中方对公报进一步交换意见。1972年1月4日凌晨，周恩来总理接见黑格，就尼克松访华的政治问题交换意见。黑格转达尼克松和基辛格的口信，表示美国与中国存在着共同利益。但他说了一句，被周总理敏感地抓住了。黑格说：“美国关心中国的生存能力。”他用了英语viability这个词，当时被译成“生存能力”。周恩来的浓眉顿时皱了起来，要求再译一遍。周恩来办事一丝不苟，对下级要求严格，翻译也不例外。他能听懂英语、法语、俄语、和日语，翻译如有翻得不对的地方，他都给以纠正。
有些翻译喜欢把外语说得很漂亮、很华丽，不太注意忠实于原意，周总理则要求翻译要绝对忠实于原意。章含之就说过“我当时是为尼克松夫人坐陪同翻译以及担任尼克松夫妇外出参观的翻译。其实我在翻译中犯过一个错误，把中美之间距离的单位‘公里’翻译成了‘米’。当时只有总理听出来了，他和蔼地对我说‘好像太近了吧’，我的脸一下子就红了。”
黑格离开大会堂后，周总理立即叫翻译去把权威的英英大辞典找来，他说要查一查viability这个词的确切意思，以便他第二次会见时回答黑格。他说如果这个词确实是“生存能力”，他要驳斥黑格。翻译搬来了牛津大辞典、韦伯斯特大辞典等权威性的英英辞典，证实了viability这个词的意思。在6日晚上的谈判中，周恩来说：“今天，我要请教一下黑格先生，你为什么在前天的讲话中使用像viability这样的字眼？”黑格不以为然地说“我的意思是苏联在贵国的北部边境摆着五十个正规师，百万大军，威胁着你们的——生存，美国是不能坐视不管的。那是霸权的表现。”
“我们反对霸权主义，反对任何国家在任何地区称霸的努力，这是中国政府一贯的立场。”周恩来平静而威严的说着，“可是，中华人民共和国的生存，不需要任何国家或集团来保护。”
黑格这才有点紧张，辩解说：“这是我对贵国的安全表示关心。”
这是周恩来出示了翻译准备的好几份资料，严正地说：“我们查阅了包括美国出版的辞书在内的好些辞典。Viability是生存能力，来源于胎儿或婴儿的生活或生存能力。请看，周恩来提高了声调，“为什么我们这样一个独立的主权国家的生存能力，要你们美国政府来关心呢？——我们是不能接受的。”最后黑格自觉理亏，满脸通红地道歉。
尼克松到达中国以后，基辛格就一直和乔冠华在钓鱼台的宾馆里逐字逐句地研究公报的每一句话。而台湾问题是会谈中最棘手的问题。两人针锋相对，争吵激烈；两人都有学者风度，谈判风格又各不相同。乔冠华坚持说：“前提是，美国必须无条件地撤军。“基辛格当然毫不相让。乔冠华长期在周恩来身边工作，四十年代跟美国人打过交道，朝鲜战争期间也参加过与美国人交锋的板门店停战谈判。他谙熟谈判艺术，善于掌握节奏。他有意将话题扯远些，以冲淡紧张气氛：“博士，你是出生在德国，我是在德国获得的学位。从这点上，我们应该有共同的地方。可是，在哲学上，我喜欢黑格尔，你喜欢康德。这也许是我们不能取得一致的原因吧！”
第四天谈判仍无结果，两人表面平静，内心焦躁。各自向周恩来、尼克松汇报之后，都作了让步。最后，乔冠华提出修改个别词汇，他说，最好提和平解决的“前景”。而不要用“前提”。他说：“用‘前景’，含义更积极些，显示出双方的意见；而用‘前提’听上去是华盛顿单方面加强的东西。”最后基辛格也同意了，开玩笑说：“我看台湾的命运不会取决于如此微妙的意思上的差别。”
————《作品与争鸣》
2011第十期
尹家民《尼克松访华接待组》 纪实文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