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拼才会赢
文 张未
又到了中国美术学院一年一度“为赋新词强说愁”的时间。各个学院都在这闷热的日子里使出浑身解数为自己的学生争取毕业展上最好的地段，以此展示世代传承的学院派技法，也展示着越发惊悚的当代艺术。于是，整个展览的气氛始终在“岁月静好”的传统艺术与“鲜血淋漓”的当代艺术之间起落翻飞，令人五味杂陈的同时却又莫衷一是。
当然，就当代艺术部分而言，今年的学生作品在展览的质量上比往年有进步——这或许归功于越来越成熟的跨媒体教学实践，与投资越来越大的展示设备。就作品本身的完成度与艺术感而言，就难以匹配上学院所提供的高质量的设备了。作品的主题，大多有关于人类的“挣扎”、“空虚”、“消解”、“抑郁”、“惆怅”，以及某些特殊人的特殊境遇与特殊情感。最终大部分作品，还是并没有如其标签般精彩，至少没有他们作品的理念那么充满想象力。恍然步入当代艺术的作品区域，会让人觉得置身鬼屋，汗毛陡然而立。
这种情形已经不止一年了——如果谁在毕业展上表达对这个世界的爱意，总会让其他人觉得无比矫情。但矫饰的焦虑与挣扎同样让人不适，尤其是当这些话语出自一个对世界少有知觉的学生之口。如此尴尬的局面，很容易被解释为学生尚在就学阶段，人生经历自然不同于成熟艺术家云云。学生们往往听到这种话也很自然的撇起嘴角，认为观看者水平太差不懂艺术性、作品性……甚至这一问题还可以不断上升，放大为有关艺术本质的讨论等等。
这都不是问题。问题在于，这种静好与惊悚的气质究竟是否是学生们体验到的生活，还是艺术史把他们逼入了死角？又或者是他们几乎没想过这个问题。换句话说，当代生活在他们的作品里究竟是一种幻觉，抑或现实？又或者只是当代美术教育后的一个结果？
起码，就我的直观感受而言，每个工作室的学生基本都是老师作品的翻版。其讨论的理念对于他们的导师，确实是真实的、痛切的。但对于学生，这些高大上、伟光正的理念自一出口，就开始离他们自己越来越远。老师们苦口婆心的在学生中挑选他们喜欢并欣赏的作品，鼓励并希望学生完成他们未竟的心愿。
于是，学生们展开了大赛——拼爹、拼设备、拼老师、拼师兄，拼一切可拼之物，来完成那个他尚未弄懂的当代理念。当代艺术的创作理念，于是开始在各种势力中拉扯。要么逐渐弱化，要么逐渐癫狂，要么不知所云，要么干脆借老师曾有的作品，做一个空壳，以此更加安全的获得长辈们的表扬与抚摸。
一定会有人说，艺术教育从来都是这样——学生从模仿开始，逐渐展开自己的风格。但是，这样的说法忘记了一点，作品的主题是最容易模仿，模仿形式则更难。老师们强大的人生经历与成熟的风格对于学生而言恰恰是一个圈套。它会让学生们仅仅关注到作品所涉及的社会层面、历史层面的选题问题，而疏于思考老师的形式本身具有多大的可变化性。学生单纯的社会生活造就了单纯的社会认知，老师所提供的方法，只会让他先入为主的带着眼镜去观察世界，而没有注意到这世界与历史背后所隐藏的更加丰富的表现形式。
因此从入选优秀的毕业作品来看，拼爹与拼关系的学生最终战胜了拼老师的学生。散落在各行各业的神人，用这种隐秘的方式，反过来不断滋养回馈着学院的教育。于是，落入窠臼的学院思想开始逐渐被感染，老师与学生的关系也开始变得十分微妙。这意味着我们时常提到的“学院”概念，在如此激烈的学生斗争中，只是一个获取表彰的工具而已。抛开这个目标，每个学生及其老师的社会关系都能够在其中得到或隐或显的发挥。学生在拼关系的同时，将学院之外的力量不断整合入学院所描绘的艺术概念之中——学生最终获得了胜利，社会获得了学院的认可，而学院则成为最后的赢家。
或许，与描述当年将民间画派引入学院的社会主义美术运动一样，后人在记录当代艺术教育历史的时候，学院事实上并不那么学院，当代也没有想象中那么当代。学院最终是一座被攀爬的象牙塔，只有爱拼的人才会真的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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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张未，原名张炜（1983—），中国美术学院跨媒体学院在读博士。从事中国当代文化研究与艺术评论工作。出版物有《文化批评》（合著）、《玉石小史》（商务印书馆即出）。长期为《艺术世界》、《国家美术》、《青年作家》等国内众多学术期刊，及一些时尚杂志供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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