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在场：如此绝望，有所不同
我们不过追寻那么微小，几乎不存在的分别，来证明我们的存在：「吃洋 与不吃洋 」「洗热水澡与不洗热水澡」；广告；选举——所有的选举都答应选民：我们有所不同，我们会给你一个不同的社会。
艺术的追寻就是那几乎的不可能：譬如天使的翼有洞。交响乐终结章有诗歌班和独唱。熟悉古典和规律：破坏它。
重复是无可抗拒的欲望。一定是我们的天性。
「再来一次。」
我每天从床上爬起就这样想。
一个有裂痕。一个没有。给蒙眼的爱神爱罗斯。
都是关於碎裂。碎裂的方式不一样。
「我有没有见过你？你的姿势跟我曾经认识的一样。」
半张脸。姚婴露露总觉得有半张脸。但一点都不觉得痛。必然是药物，或所有的过往。她醒来觉得好口渴。她没有去倒一杯水，只是点了一支烟。点烟的时候，爱罗斯她的大狗爱罗斯有点忧愁的望她。爱罗斯知道些甚么。她想跟爱罗斯说点甚么。爱罗斯走过来，静静的坐在她身前，鬼魂一样，望她。它的嘴有血痕。可能它吃了老鼠，或，半张脸。姚婴露露点了烟，想吸一口，但烟跌了下来。她拾起烟，烟熄了，她再点，想吸，但烟还是跌了下来。姚婴露露突然心碎：没有甚么事，只是一个早晨，我的嘴无法再夹一支烟。烟支跌了下来，有血。她按一按自己的唇：但没有。她碰到她的牙齿。她没有嘴唇。好像一个预言：如果没有话，不如没有舌头。手是湿的。呼吸有点凉。她手掌都是血。她忽然知道了：她爬到厕所，直如她所想像：爱罗斯撕下了她半张脸。然後看她。
她无法尖叫。好静。
我是这个世界最可怕的事情。
镜如明生总有一个不在场。当一个记得，你还是个幼弱的孩子，另一个将自己养的幼猫吊死，然後哭泣和埋葬。
镜如说姚婴，一个可怕的人。热情的可怕是她既不知道有自己，亦无法理解他人。热情是一种绝望。其实姚婴并没有对镜如做过些甚么。没有跟踪他，没有骚扰他；只是在众人之中，回过头看他，好像他会明白她些甚么。而他知道她是对的，他觉得自己明白她的甚么，譬如她在阴影里面的半张脸。好像有人无法尖叫。每一次镜如见到姚婴，都感到极为不安，好像见鬼。
露露说明生。他总是对 天花板说话，无论他面前有几多人。他的办公室，说是他的心吧，没有杂物的，连一张废纸都无法停留在废纸箱。他的脸总是绿深深的，露露见他的时候，总觉得自己站在桥上，桥面不停的轻轻晃动。我後来见到他，露露说，不无幻灭，他在无人的办公室自渎，精液喷到裸男的照片上面。
我被打扰了：我在想，会不会打格仔呢？要不要选另一幅？身体为何是一种禁忌，如果叫我打破和挑战禁忌，拍一幅正面裸照，公开展览，对我来说，是不是一个严峻的道德考验？镜如说，我应该。实践就是认识。明生说，你明知你无法改变。而且拍裸照不过是极为肤浅的反抗行为。镜如明生的问题是，因为总有一个不在场，所以一个只是怀疑和虚设。
有所不同是那么困难，禁忌和打破它，远为容易。
所以有将自己做男人做过爱的，作为艺术品的展览。有色情工业。有诺贝尔文学奖：黑人，女色，回教异议分子，犹太大屠杀幸存者，「极权国家」放逐文学。有受害者互助组织。
有所不同：我们唯一可以依赖的生存价值。但因为其不可能，所以我说：「生存没有甚么价值。」（我们寻求的，一只蚂蚁与另一只的不同。）
（我见到的，有一只断手捉着我的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