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王子说有些事流浪过才会懂/微凉
十七岁时开的玩笑你早已经忘记了，但是二十七岁开的玩笑却还在继续。
1.
七月末喧闹的书店里，隔着那么多人，我还是能轻易地一眼就捕捉到你。你穿一件浅灰色的T恤，胸前别了一只可爱的玩偶徽章，简简单单，却遮不住你的光芒。
人群围在你的周围，把中央空调的凉风都堵住。你汗如雨下，却仍对着每一个人好脾气地笑——
“非常感谢”、“请继续支持我哦”、“我爱你们”。
你谦和得不像是来签售唱片的明星，倒像是这个商场派送礼物的帅哥。
人群骚动起来，都为你的平易近人而疯狂。有个女子突然杀出重围，大叫着你的名字爬上台。你怔了一下，但仍然微笑着，说：“小心。”
话音未落你身后穿黑西装的保镖立刻走过来，捉她像捉一只小鸡似的，倏忽就从台旁边消失了。
你还是笑，好像除了笑就不会别的表情。你风度翩翩，你风流倜傥。你握着手里的话筒说：“‘航班’们可不要太激动哦，要是乖的话我还有礼品相赠哦。”
你叫许继航，迷你的粉丝们叫“航班”。你们是相亲相爱的一家人。你对他们巧笑嫣然，对他们甜言蜜语。你说：“没有你们的支持，我其实什么也不是。”说完还来个飞吻。
你还不嫌空气太过焦灼，非要再加上一把火吗？
果然，台下立刻就掀起一阵高过一阵的尖叫声。仿佛集体中了五百万的彩票似的。
可是签售会一结束，你就卸了妆变回你自己。
你跳上宝马车开始骂人：“哪里来的疯女人，差点把老子吓死。”说着还迅速地点上一支烟，不顾形象地大抽特抽。十足的老烟枪。
新来的助理没见过这样的你，眼睛珠子都差点掉下来。我却在烟雾缭绕的车厢里，想起我们的十七岁。
2.
那年我刚上高三。你作为补习生被分到我们班。
开学的第一天你穿着一件肥大的T恤，上面印着一个匹诺曹的头像。而下身是一条破破烂烂的牛仔裤。手里拎着一个硕大的包包。
全年级的女生都围在走廊里，就为了看看你这个声名远播的大帅哥。
而你似乎很早就见惯了这样的阵势。一边走一边和熟人打着招呼。对旁边女生爱恋的目光视若无睹。我想，你的巨星范儿一定就是从那时候培养起来的。
后来的事情就没什么好说的。
班级里所有的女生都喜欢你，所有的男生都排斥你。你高傲，你牛B，你马不停蹄地恋爱与抛弃。年级里好看的女生都和你好过一阵，却没有一个人能拴住你的心。
你好像根本就没有心，对什么都意兴阑珊。你学习成绩很烂，体育运动也不在行。小时候学过几年钢琴，也早就荒废了。唯有唱歌，是你的强项。
班里的座位从来都不固定，每隔一个星期就要进行大调整。所以，我撑死也只听过你一个星期的歌。
你坐在我后排的那五天里，每天都会唱一首郑钧的歌。
你真喜欢郑钧啊。从《灰姑娘》到《回到拉萨》，你百唱不厌。唱完了还用手揪揪我的辫子，问我：“小美人，你觉得我唱得好还是郑钧唱得好？”
我叫于集美。好朋友叫我集美，爸妈叫我小美，可是从来没有人叫我小美人。我心想你这个人说话还真是轻佻，可是，为什么我却一点也不反感你的轻佻呢。
我回过头，老老实实地说：“你，你唱得比他好。”
你听后就笑了，白灿灿的牙齿晃得我头晕。我赶紧转过来。这时候老师用一个粉笔头敲在你的额头上，叫你回答问题。 你当然不知道，杵在原地支支吾吾。我抓过笔迅速写下答案，然后把书立在桌子上。
事后你非要感谢我，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就跟念台词似的。
我只好问你：“那你有什么可报答我的？”
你眯起眼睛，想了又想，说了一句让我红脸的话：“小美人，我以身相许怎么样？”
身边的人都笑了，你也笑了。只有我，哭笑不得。
3.
可惜并不是人人都吃你这一套。
你的甜言蜜语让有些人觉得是油嘴滑舌，你爱开玩笑也被有些人说成没脸没皮。而你的英俊相貌，就被说成——许继航，你除了这张脸，根本就是个废物。
说这话的是数学老师。他讨厌你。每次上他的课都要找你的碴。无论是出于老师的恨铁不成钢，还是出于同性的忌妒，反正他就是看你不顺眼。
可是，那次模拟测验你明明不是考得最差的那个，可是他却对你比对谁都要凶。他仿佛在泄愤似的把你的考卷拍在你的脸上，说：“许继航，你以后就靠着这张脸吃饭吧。”
这下，所有男生都笑了。那些被你抛弃的女生也笑了。班级里成了一片欢乐的海洋。而你站在海洋的中心，我差点都以为你要哭出来了。
可一下课你又恢复了原样。依旧吊儿郎当地坐在最后一排抽烟。我听见你对旁边的人说： “长得帅怎么了，这就是资本。大不了以后我傍富婆去。”
我转头看你的时候，你正熟练地吐出一串烟圈。你的长腿跷在课桌上。脸上是满不在乎的表情。
后来你就消失了。
听别人说你去北京报考电影学院；也有人说你出国留学了；还有人说你真的找了个富婆，被人包养了„„总之，在你刚离开的那一段时间里，学校里风言风语，说什么的都有。可没过多久，又渐渐平息了。
当然啦，那会儿就要高考，每个人都恨不得削尖了脑袋往书里钻，谁还有闲工夫操心别人的将来。我也不例外，每天埋头苦读，生怕被别人从独木桥上挤下来。
4.
高考结束后，我去外地上大学。大学的专业不是很好，学管理。所以一毕业就失业。可不是吗？刚毕业的学生，能管理什么？
我父母担心我的出路，就安排我出国留学。说是去深造，其实还不是去继续混。就这样，两年后我再次毕业回国，又再次回国失业。
后来在朋友的介绍下，我去了一家由一个过气的明星开的演艺公司做文职。她对我说的时候我几乎没有犹豫就答应了。一方面是实在没脸再伸手管家里要钱，另一方面是因为那明星是我童年时候的偶像。
一开始谈的时候，工作倒也轻松，不过是从一大堆想当演员的报名表里删选出一些有潜质的人。而所谓的潜质无非是靓、帅、年轻，另外，就是会来事。
可真正做起来才知道有点上当受骗的意思。公司刚成立，人手又不够。说是文职，其实就是一个打杂的。一个人顶十人用。助理、化妆、服装、道具、场记、后勤。有时候还要帮忙订快餐、给演员拎服装、帮录音师举话筒。
那段时间，我觉得自己很累。身体累，心也累。每天工作到很晚，没有休息，没有正常的节假日。手机要二十四小时开机，随时都有可能接到出差的命令。没有时间收拾行李，没有时间通知家人，也没有时间找借口推辞。唯一能做的，除了服从，就是服从。有时候白天黑夜地连轴转，实在困极了，就得在哪睡哪。
遇到戈锐的时候就是因为我睡着了。他不知道，递过来一瓶水，问我喝不喝。
举了好久也不见我回答，就顺手推了我一把。我一下就从椅子上摔了下去。他看见大惊小怪地叫：“丫头，坐着你也能睡着，你可真牛B啊！”
我心想这样你就大呼小叫的，要是看见我站着睡觉你还不得成人猿泰山了呀。
戈锐是那部戏的赞助商之一。大概年轻的时候也是个电影爱好者，所以赚了钱后就和别人合伙投资拍电影。偶尔也会在自己投资的电影里露个脸，出演个路人甲之类的。
那部戏里他演一个书生，一开口就是酸溜溜的之乎者也。不过不拍戏的时候他倒是个挺有意思的人。没事干就对着好些
个姑娘讲冷笑话。
他说：“有一只鸟穿着防弹背心在树上跳舞，可还是被枪打死了为什么？因为它跳的是脱衣舞。”
他说：“巡逻警察发现有一辆汽车每跑十米就要上下颠簸一下。于是，他发动摩托车追上去截住了那辆车，问您的车怎么啦？结果司机满脸惶恐地说没，没什么，我，我老打嗝。”
姑娘们都被逗得哈哈大笑，只有我在一旁打瞌睡。他说他就是那时候注意到我的。他说：“你知道吗小美，当时我就觉得你这个丫头还真有点与众不同。”
与众不同的不是我，只是因为我没像别的女孩一样缠着他吧。
那部戏杀青的时候他请大家吃了一顿饭。也不知道是真醉了还是在装醉，整晚都拉着我的手说：“小美，我喜欢你。” 后来，在他的车上他又问我：“小美，你喜欢我吗？”
喜欢？不喜欢？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他说他喜欢我的时候我挺感动，也挺得意的。就好像上学的时候，一个所有女生都暗恋的男老师却唯独喜欢我一样——那是一种自信心的提升，一种虚荣心的满足。更何况，他说他喜欢我是在我最狼狈的时间里，是在我每天累得像条狗似的时间里。
不知是被虚荣冲昏了头，还是想要报答他的知遇之恩，那天晚上我没有回家。而是在他的车里和他玩了一次车震。而身下那辆高大笨拙的路虎后来被《蜗居》里的宋思明说成是男人都梦想拥有的东西。
可是，你们男人又有什么是不想拥有的呢？
钱？车？房？权？还是女人？你们哪一个不是吃着碗里瞧着锅里的？
不过，跟了戈锐后的直接好处就是——我不用再做杂工了。而是开始在公司带一些小明星。开始了我经纪人的生涯。 圈里的人都知道我被戈锐“潜”了，所以对我也是既带着一点鄙夷又带着一点谄媚。我倒没什么感觉。
反正被潜的也不止我一个，我就当他们是吃不到葡萄嫌葡萄酸好了。不过，我真没想到你会成为我手里的艺人。
那时候，你还没有走红，总是在一些三流的电视剧里扮演那种帅得冒泡却没有什么运气和头脑的倒霉蛋。看着你在荧幕上插科打诨地出丑，我突然觉得很心酸。事后我对戈锐说：“那是我高中同学，有没有可能帮帮他？”
我没想到戈锐真就签了你。你推门进来，客套地对我点点头。你并没有认出我来。你怎么可能认出我呢？我那时候又土又呆，常年戴着一副塑料边框的眼镜，除了学习，我没有任何特长。而你又是最最头疼学习的，所以，你怎么可能记得我呢。
而我也不敢告诉你。
我怕你听完之后脸上的表情由惊讶变成惊恐，就像是看见自己从小养大的小乌龟，突然变成忍者神龟似的不可思议。 我让你坐。给你说了一下关于你未来演艺事业的规划。你却频频打哈欠。后来实在忍不住，开口说：“于姐，我就交给你了。你说怎么做，我就怎么做。”
我看着手里的资料上你的生日。其实，不用看我也记得，你是12月4号，射手座，而我是下一年的巨蟹座。你比我大半岁，却恭恭敬敬地喊我于姐。我想，你是真的一点也想不起我了。
6
没过多久，你突然就红了。
你常常开玩笑说：“于姐，你真是我的福星啊！”
可是我知道，你的红是必然的。你帅、你身材好、你唱歌不错，演技也可以，可重要的是，你非常了解自己。 你知道自己最适合的衣服、发型、妆容，以及，女人。
其实，只要翻看一下娱乐报纸，就知道你的聪明才智都用在了什么地方。比如那个现在和你传绯闻的模特，正巧才代言了一个世界级品牌的香水。而之前的那个女明星，不过是因为你们即将杀青一部新戏。
你不仅了解自己，了解女人、还了解媒体、了解影迷大众的口味。所以你不红，天理都难容。
而此刻，你的新歌已经在排行榜上蝉联三周的冠军。你的电影总是能获得很高的票房。你一天工作超过十五个小时。每天只能在飞机和汽车上睡觉。
我们现在又要马上赶往机场，然后坐五点半的飞机去另外一个城市。八点钟你还有一个歌迷见面会。九点钟又要坐飞机
回影视城，赶拍你的镜头。
你已经连续三十六个小时没有睡觉。遮瑕膏都掩盖不了你的黑眼圈。可一旦面对媒体和记者你立刻就精神起来。 不用我替你挡驾，你也能应对自如。一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镇定自若地神情。连我都忍不住赞叹你的反应。 谁说你是空有一张漂亮脸蛋儿的草包？你是天生的明星。
7
赶到影视城已经快凌晨一点钟了。所有人都哈欠连天。你仍然神采奕奕。你笑着说自己是Party动物。人群里立刻就有人低声猜你究竟是哪个夜店的常客。
而要赶拍的这部戏你并不是男一号，连男二号男三号都算不上。你只是友情出演。导演是你的好朋友，据说你以前没戏拍的时候，就是他给了你机会。
“是报恩吗？”我问你。你却摇摇头，嬉皮笑脸地说，“你不觉得这个角色好玩吗？”
什么烂角色呀。不过是演清朝的一个纨绔子弟。穿着长袍马褂，手里拎着一个鸟笼，没事调戏调戏良家妇女，最后栽到女一号的手里，被打得落荒而逃。
要不是这本身就是一部恶搞喜剧片，我几乎都要怀疑是你的好友在故意整你。
你形象的定位一向是健康而正面的，公司并不愿意让你出演。所以你根本不知道，就因为你的一句“好玩”，我是费了多少力气才为你争取到的。
我看着化妆师七手八脚地给你扑粉、上妆、带头套、带黏假胡须。收拾妥当，你便走到场上。灯光师给你最好的灯光，摄像师给你最好的角度。就连场记，都给你最好的照顾。
无论你是好人还是坏人，无论是你男主角还是路人甲，只要你站在镜头前，还是整部戏里最耀眼、最闪亮的那一个。看到没有，这就是大牌，这就是巨星。
我突然热泪盈眶。
我们常常说戏如人生，可是，为什么我却觉得你是人生如戏呢？
8
当你那天推开办公室的门进来的一刹那，我也曾以为我们会有什么故事发生。可是随着时间的流逝，我知道，那不过是我的一点自作多情罢了。
我们谁都不是十七岁了。十七岁的少男少女，可以仅仅因为喜欢就和一个人在一起，因为不喜欢了就抛弃一个人。十七岁的爱恋都简单得像是一条直线，不用拐弯，不用迂回。可是，现在我们已经二十七岁了。二十七岁的人面临的不是爱情而是面包。我们要用面包来结婚，来生子，来养家。我们身上有一大堆的责任和义务。我们不能再随心所欲。 时间残酷地削平了我们青春的棱角。我们在社会里摸爬滚打，都变成面目模糊的家伙。
戈锐向我求婚的时候，我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他。就像当初我毫不犹豫地答应朋友，跳入一个我完全不了解的圈子一样。 我不想再为以后的生活担惊受怕了。我们不再因为喜欢而喜欢。喜欢已经远远不够。
那天晚上，有熟人跑来向我证实我和戈锐结婚的传闻的时候，摄影棚内很多人都露出诧异的神情。
我自然知道有多少人在背后等着看我被踢掉的笑话，我怎么能给他们这样的机会。我坦白地承认了，并宣布了婚期。 你的脸上顿时有不安的神情。你偷偷问我：“于姐，你结婚后还会不会出来做？”
“呃，不知道。也许会，也许不会。”
你微微皱起眉头。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我安慰你：“你放心，就算走，我也会帮你安排好一切再走的。” “嗯。我相信你。”你笑起来，又紧接着说了很多感谢的话，用词夸张得连我都觉得有些不自在。
这时候休息结束，导演叫你上场。你呼了一口气，像是也从这华丽而虚假的客套中松了一口气。你向前跑了几步，突然停下来，问我：“于姐，我们以前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应该没有。”我微笑着说。
你脸上闪过一丝疑惑，但很快又被习惯性的完美微笑所掩盖。你开个玩笑：“那难道是在梦里见过？”
“很有可能。”
你哈哈大笑，我也哈哈大笑。十七岁时开的玩笑你早已经忘记了，但是二十七岁开的玩笑却还在继续。
其实我们谁也不傻。
既然知道没有人会生活在童话世界里。那么开个玩笑，撒个小谎，鼻子也永远也不会变长，干吗要那么认真呢？不如开心，人人都是匹诺曹。
皆大欢喜，天下太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