疲倦可以淹没一切激情，无聊可以覆盖一切疲倦。四月的尾端，当欲走还留的最后几抹春色还不曾散尽，初夏盛开的片片阳光便一路嬉笑而来，闪耀着、扑向我一贯惺忪疲惫的脸。明净的玻璃窗上，映射出一只青紫肿胀、满是淤血的眼睛，煞是骇人。疑惑半晌，终于确认：它，属于我。
抬眼窗外，是一缕妖娆的照射，那涟光影，将窗台上那盆孤独的茉莉恹恹地掩在娇柔的绿叶之下。距离花开的日子还有些遥远，花蕾却已颓废，似乎丧失了呼唤和等待的勇气。就像我一直钟爱、并期待已久的秋凉，总是不解你的烦闷与浮躁，兀自藏身在远处，迟迟不肯靠近。
朋友泪光闪闪，当最晶亮的那一颗悬在眼帘中垂垂欲滴、尚未坠落之时，我分明已从中清晰地看到了我狼狈的模样。惨然一笑，有些费力，被人担心惦念的一丝甜蜜刚从心间涌腾，便随那无趣的笑容瞬间消散。伤痛之中的幸福，总是沉重又酸涩，特定之时或许还略显自私薄情；一如强颜之下的欢笑，总是短暂且艰难，还未绽放开来便已匆匆败去。
周身是伤，却丝毫不觉疼痛，只是脑袋晕晕沉沉、浑浑噩噩，后腰处也时有不适。笑自己，好似秋风中一片轻舞飞扬的叶子，风起之时，总是跃跃欲试，幻想可以给那个美丽的秋天、留下一曲华丽的舞步。几番呼唤，几番挣扎，终于挥别了赖以栖身的枝头，欣欣然、奔向风舞之中，却在变身浮萍之前，忘记了飞坠和零落成泥的结局。
落叶缤纷里，漫天秋色，一地荒凉，片身上黯淡无华的记记枯黄，其实更多的缘自叶片对于枝头的深深怀恋。秋叶在秋意深深、也最凉最凄最唯美的时节里、归于黄土逝于大地的最后时刻，其实曾有过悔意，哪怕只是一闪而过。我想应该是这样的吧？终不是叶片，也听不懂它在坠地之前无声的哀鸣，只能小心翼翼地去猜测。
在这么一个时而阳光斑驳、时而雷雨阵阵的初夏，无休止地去追忆秋的空旷与清凉、去揣度一片秋叶生命尽头的寂寞心事，只能说明，这个初夏，过得不太安逸、也或者是突然发觉窗外飞来的阳光欠缺几分原本只属于五月的惬意柔情。当然，也许是不解风情的我，尚不懂欣赏初夏的昂然和烂漫。这对于一个忠贞爱秋之人终究不是一件易事。
四季轮回，得失随缘。其实我们，与深秋时节长歌风舞的叶子又有何其不同？我就是一片叶子，一片不安分的叶子，抖于风中，飘于尘世，一次轮回宛若一季秋去春来，一次磨砺等同一场风袭雨灌。从风雨枝头到飘摇坠地，从意气风发到心神交瘁，亲眼目睹、亲身经历着一场场开始变成结束，而飞落的原点，却已不再是骄傲光鲜的满目绿意。
很多东西，永远是回不去的。最初，是什么模样？或许到最终、也只能是想象。于这样的午后，披着初夏的阳光，念着秋时的清凉，我却很想问自己：明天，是否依旧可以像往昔那样从容地行走、无畏地抗争？哪怕风雨飘摇、泥泞一片，也是始终如前、无悔无怨。前人总说：答案，永远藏在自己的掌心。垂首去寻，松手时却只看见道道错综的掌纹。繁杂无序，或是本相？却不知，简单和宁静，是不是最远处那不可抵达的终极？
人在冲锋的时候，绝少有情丝纠缠；厮杀过后，眼神里却已寻不到一丝勇敢。取而代之的，是层出不穷的哀伤、思念、追忆，甚至庆幸、谩骂和恐惧。是人、哪怕是远古时代那个无畏高歌的勇士，也必有其两面性。仿若远处那片哀舞的叶子，渴望着秋风一般悠远的自由、却又痛惜自己零落的生命。号角响起，战鼓擂动，血泪飞溅的搏杀谱就了一曲迷人的风舞；而后伤痕累累的疲惫之躯，最为怀恋的，却是远方那间摇摇欲坠的草庐。哪怕，它像深秋时节干瘪枯竭的枝头一样，朴实无华。
叶子的离去，是因为风的追求、还是树的不挽留？我想，我是永远都不会喜欢上这句话的。虽然，它真的很美。世间万物，皆有灵性、皆有情，缘何就不是叶子由于渴望自由而自己选择离开呢？即便它安身于树、即便它借力于风、即便它用生命唱响的风歌瞬间消散，我们就可以无视它单纯却美丽的憧憬、脆弱却决然的追求吗？鸟语虫声，总是传心之诀；华英草色，无非见道之文。若想触物会心，你可先有天机清澈、胸次玲珑？ 如此想来，倒是我狭隘了。那飞离枝头的叶片，起于风、舞于风、逝于风，却从不曾背叛它心间燃烧的热望，更不曾偏离它原始的理想，悔意从何而来？转念再想，风起之时，叶片虽然一脸向往，却谨小慎微，不敢随风凌舞，只是牢牢地伏于枯枝之上，看着身边的同伴一片接着一片，飞身迎风、曼舞轻扬。自然，它会在枝头逗留得久一些，哪怕是如此无味。只是，不过一夜之间，当冬寒和漫天风雪袭来之时，它不一样难逃归于黄土逝于大地的命运吗？我想，这些在枝头滞留到最后的叶片，在零落成泥碾作尘之前，应该、不、一定是悔意丛生的。因为，相比于无畏地先它而去的那些同伴，它始终未能高飞云天，甚至它都没有机会与这世界作别。虽然，它现在是如此不舍；虽然，它曾经也渴望自由。
想到深处，必然神伤；念及明透，却是汗颜。原来，豁达竟是如此之难；原来，我尚不及一片叶子洒脱。飘飘何所似？天地一沙鸥。回想在外漂泊这些年，还一直以“飘舞的叶子”自居，现在才知，对自由、对理想、对信念的理解却远不如叶片精透，真是羞愧。自惭过后，倒也坦然，万物皆为我师嘛，逍遥之叶片，又有何不可？
如此以来，心境已悄然敞亮。行于世间，有些事是必然要去做的，不然，会像那片未来得及脱离枝头的叶片一样，自责半句，遗憾一生。
朋友依旧未忘、那突如其来的意外，依旧在耳边喋喋不休。这半个多月以来，一直都是。我自然知道那是好意，却不想再以沉默和赔笑来回应。踱步窗前，闭上眼睛，让夏日黄昏里难得的一抹凉意，帮自己在脑海中搜寻。依稀想起很多年前在一本杂志上读过一篇故事，是《女友》还是《读者》？不记得了，那不重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