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塑职校吸引力
初中毕业前夕，章婷婷衡量，以自己的成绩上普高是“没戏”了，她和班上几个要好的同学一道，进了老家川南某县城的一所职业中学。回忆起几年前曾短暂就读过的这所学校，开朗活泼，言谈间还有些许无厘头的这个90后女孩用“太搞扯”来总结：“刚开始我们一个班有60多人，到第二年开学时就只有20多人了，有的退学有的转学。”没过多久，章婷婷也选择了退学。
如果把时针拨回到上个世纪九十年代以前，大部分人可能还没有多少“职业教育”的概念，但提到“中专生”，没有谁不竖起大拇指。九十年代后，随着沿海劳动密集型企业的发展，人们对职业教育的狂热追求，大量普通高中盲目改制为职业学校，职业学校自身办学模式、师资、硬件纷纷暴露不足，培养的职校生也不再有多少就业优势，职教的吸引力一落千丈。
直至如今，尽管国家大力发展职业教育，职业教育从数量上来看也有了极大的增长，但社会和家长对职业教育已丢失了信心，很多学生并不愿意读职业学校，家长把孩子读职校当成迫不得已的选择。不少像章婷婷这样，即使中考前就被“分流”到职业学校的学生，也可能因为种种原因中途流失。通过采访，记者发现，并不是现代职业教育本身缺乏吸引力，而是部分职业学校培养的学生素质、能力和未来的发展空间常常为人们所质疑。
有好“口碑”才有吸引力
章婷婷母亲对女儿所读学校的“了解”，是到学校给女儿办理退学手续时从一位街坊那儿打探到的。那天，她拗不过女儿的再三要求来到学校，在校门口等女儿时，和校门旁边卖饮料的大妈随意攀谈起来。大妈的言谈中不经意地透露出对这些职校学生的不屑，“学习成绩差，都是上不了高中的孩子”“小小年纪谈恋爱”“打架斗殴”„„这里几乎是“问题学生”的大本营。比起学生，更加让大妈不屑的是对学校本身，“教师水平不高”“学校规章制度形同虚设”“常常收莫名其妙的费”“食堂太坑人”„„话头被牵起来，大妈全然顾不上面前这位又羞又恼的学生家长。
章婷婷的妈妈原本打算到学校再劝劝女儿“好歹把这几年读毕业”，但后来她省略了这道程序，不发一言，直接为女儿的退学签了字――无论如何，她无法接受让女儿在一个被负面评价包围的学校读书。
街坊们把对学生的印象作为对整个学校的印象，这不免武断。然而学生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的确能够在很大程度上反映学校办学规不规范、管理严不严谨。
知名教育专家，成都艺术职业学院党委书记、执行院长刁纯志教授认为，由于生源质量比普高差，给很多职业学校的管理增加了难度。但职业学校如果能够在管理上狠下功夫，并着力提升教育质量，反而能够吸引很多品学兼优的学生，使职业学校教学和管理工作进入良性循环，使学校在社会上拥有良好的口碑。
的确，口碑是很多家长给孩子选择学校的重要标准。不久前，成都某中职学校为了深化家校沟通，开展“家长开放日活动”。学校邀请领导和专家给家长讲职业教育的特点，学校办学理念、教学模式。然而，在与家长交流中，记者发现，大多数家长对职教优势似乎无动于衷，对该校的社会口碑，尤其是“师生的精神面貌”倒格外认可。一位来自成都市新津县的家长坦言，“正是学校的良好口碑让我决定将成绩超过高中录取线的孩子送到这里”。
退学后的章婷婷就在亲戚的推荐下，重新选择了一所“口碑”好的学校。
一流硬件是职教的基石
比起学校的“口碑”，很多家长更关心的问题是“孩子在学校能学到什么”。
广西经济职业技术学院教师梁琛告诉记者，一次她到农村招生有家长质问她：“你们学校能够保证我的孩子学到技能吗？如果读汽修专业就能学会修汽车，我就让孩子到你们学校。”梁琛说，很多职校学生都希望念完书就马上能够找一份能挣钱的工作，为家庭分摊负担。
“职业教育就是就业教育。” 2009年，时任国务院总理温家宝在湖北视察时指出，职业教育的目标是培养能够适应行业企业要求的高素质的技能型人才。
职业学校要培养学生的动手能力和实践操作技能，那么教学设施，尤其是与生产一线匹配的实习实训设备对确保职校教育质量尤为重要。为了发展适应现代产业需求的职业教育，地方政府和学校在加强硬件条件建设方面不惜投入大量资金。
位于四川东北的达州市近年来不断加大对职业教育的投入，实现学校的提档升级。近三年共争取中央、省级投入职业教育发展项目资金1.5亿元，带动地方投入6.6亿元，实施职业教育重大项目23个，建成市、县两级职业教育实训基地10个。目前，该市正在加快建设川渝鄂陕结合部职业教育基地的核心以及龙头工程――西南职业教育园区，拟投入30亿元，整合职教资源，培育满足区域经济建设需要的高素质人才。
而章婷婷现在所读的成都市工业职业技术学校物流系，曾一举投入1400万元打造了全国一流的“成都市物流公共实训基地”，该系主任张锦惠告诉记者：目前物流系拥有行业领先的实习实训设备，“我们物流系学生到企业后，从低端到高端，几乎所有的设备都早已经用过，都会使用。”
“双师型”教师是职教核心
硬件设备在不断投入，专业实训室在校园陆续建起来，教师都能够胜任这些设备的教学吗？张锦惠解释道，这些设备的生产企业会培训学校的老师，而学生其他应用实操能力的培养，则依靠“双师型”教师。
张锦惠坦言，“由于物流是一个最近几年迅速发展起来的新兴产业，专业扎实、经验丰富的人尚且是很多大型企业争相抢夺的对象，而如果理论素质高，在物流行业会有更广阔的发展平台，学校难以吸引到这样的人才。”
对此，成都市工业职业技术学校物流系的破解之道是将校内的教师送到企业“挂职锻炼”，在专业理论基础上，通过几个月的培训，培养他们的实践能力，并考取相应的职业资格证，“使他们成为‘双师型’教师”。一些被学校聘为客座教授的行业专家、企业老总也会定期到学校开讲座，作为专业教学的补充。
记者了解到，根据不同的外在条件，“双师型”教师队伍的建设也有所不同。如成都艺术职业学院引进了众多在行业打拼多年，已经成为设计公司老总、设计总监或主笔设计师的高素质人才来校任教。该校环境艺术学院院长刘可就曾从事过二十多年的公装设计，他认为，一些资深设计师在经过多年的市场历练之后，反而愿意沉下心来做一些“理论性”的工作，通过“教学相长”突破自己专业成长的瓶颈。然而，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学校建立了良好的机制，鼓励专业教师利用业余时间参加专业实践。
刁纯志认为：“不能让双师型教师‘进入了学校就离开了行业’，鼓励教师与市场、行业保持密切联系，能够促使他们不断学习、更新知识储备，也有利于学校培养能够适应市场需求的学生”。目前，该校很多专业老师在教学的同时也承担着一些商业设计项目，他们甚至把这些项目带入课堂让学生参与，而刘可本人目前仍拥有自己的设计公司，一些优秀的学生还会被推荐到他的公司工作。
培养企业需要的人才
为了加强学生实践技能的培养，几乎所有中高职学校都采用“校企合作”这一模式，但具体的合作方式却各有不同。艺术设计专业的特点决定了其对口的企业一般规模不大，工作过程对场地、时间没有太严格的要求，因此企业可以在学校建立工作基地，把合适的商业项目引入学校，使学生在企业师傅带领下参与项目。成都艺术职业学院与成都麒麟飞图动画公司合作，在该校校内建立了工作基地，把部分项目带到学校，由动画和游戏类专业学生参与设计制作。
成都市工业职业技术学校物流专业对口的企业规模较大，合作单位有申通快递有限公司、中外运敦豪（DHL）国际航空快件有限公司、成都一汽国际物流有限公司等知名大型企业。张锦惠介绍，物流专业与企业“校企合作”的主要方式包括企业与学校共同开发人才培养方案并参与教学过程；联合开发课程，联合编写教材，如目前学生正在使用的《物流客户服务》一书和相应课程就是由物流系教师与顺丰快递公司专业人员共同开发的。此外，企业派老师开展实习指导；学校与企业互设人才培养基地――企业在学校设人才培养基地，学校到企业设师资培养基地等。
“掌握操作技能只是专业教学的一个部分，要让学生能够走出学校就能走上工作岗位，还应该熟悉企业的工作环境、工作流程和岗位要求。”张锦惠介绍。学校在教学中实行“工学交替”教学模式，从学生入学后第二学期，就用一周时间深入到企业学习，这个过程中，作为兼职教师的企业师傅会带领学生初步了解工作特点，使学生对所学专业有个直观的印象；到第
三、四学期，就分别安排四周的时间让学生参加学习和生产实习。
职业院校与企业的深度合作中，“订单式培养”也是常见的形式之一。成都艺术职业学院每年都会在家具设计专业开设“全友班”“瑞升班”，为四川全友家私和成都瑞升家具定向培养家具设计人才。该专业负责人刘家伟介绍，“这些合作企业与学校共同打造人才培养方案，每学期也会派遣资深设计师和技术人员到校给学生上课，确保培养的学生能够符合企业要求。”
“因为专业技能扎实，这些学生进入企业后，很快就会成为技术骨干、负责技术的小组长或管理层人员。”成都工业职业技术学校汽车系教师向峻伯告诉记者，成都多个4S店都在该系开设了“订单班”，他们将学生的就业定位为“两个高端”――高端的企业、企业的高端。
为了满足高端企业对人才的需求，成都市工业职业技术学校财贸校区开始实施“繁星计划”，即从600多名二年级会计专业学生中，通过文化基础、专业能力综合素质等考核，选拔20名左右的学生组成“繁星班”，采用“师傅带徒弟”的“传统”模式，增设高阶段课程，强化专业技能，为校企合作的高端企业提供“私人订制”。“这些学生二年级结束就完成了会计初级职称资格考试，持证率达到100%，他们对职业定位的认识更加专业，这些学生还没有毕业就被‘普华永道’‘用友新道’等全球知名银行机构‘抢’完了。”财贸校区主任苏重来说。
以成就生命个体为终极目标
“不久前，教育部副部长鲁昕提出，未来可能将进行高考改革，实行‘学术型’和‘技能型’两类高考模式――这或许会进一步促进职业教育的发展。然而，如果仍然把职校毕业生定位为一线产业工人，成为一颗颗‘重要’却渺小的‘螺丝钉’，与从事创造性劳动、有较好的上升空间的‘研究型’人才截然分开，那么职教的卑微地位仍旧无法改变。”张锦惠认为，“我们不应该忽视每个职校学生都是鲜活的生命个体，他们也有‘上升’的需求，而职校应该给他们提供‘上升’的能量，帮助他们‘成就自我’，只有这样职教才真正具有吸引力”。
“读职教是一条没有未来的‘断头路’。”被很多人认为是职校学生没有“上升”空间的主要原因。成都市工业职业技术学校建立了“‘3+3’中高职衔接”机制，给中职毕业学生一个升入高职的渠道。然而，张锦惠更鼓励学生参加自学考试，自学考试有利于培养学生的自学能力，“自考”学习中专业理论的比重较大，客观上弥补了职教学生理论知识薄弱的情况，“而且能够降低求学成本，这对贫困家庭来说很重要。”
我们面对的大部分学生以后还是得按部就班地走上工作岗位，张锦惠很赞同学校对学生开展的“素养教育”――除社交礼仪、安全教育、职业指导课程以外，还安排了插花、茶艺、经典阅读课程„„成都市工业职业技术学校毕业的学生在进入公司后，公司每年年会的策划、主持、串词撰写、表演节目，学生都是主力军。“职业教育培养的是人，不是机器，这些孩子才十六七岁，多么好的年龄，他们生活应该是多姿多彩的，应该得有这个年龄的特点，学校教育应该给他们提供成长机会。”张锦惠表示。
“物质的成功可能只有少数人能够获得，但学会欣赏美，能够体验阅读的乐趣，拥有丰富的心灵，拥有自尊、自爱，这些东西是每个现代人都应该具备的。通过接受职业教育，不仅仅获得一份体面的工作，而是从心底对自己的个体价值产生认同感，这样的职教毫无疑问才更充满吸引力。”
一个产业经济良性发展的社会，对技能型职业人才的需求是远大于其他类型人才的。在职校成为人们“不得已而读之”的背景下，重塑社会对职教的信心，增强职教吸引力，显得尤为重要。如何重塑职教吸引力？除了以良好的校园文化赢得社会的好口碑，更重要的是遵循职业教育的规律，实施开门办学，以社会需求和行业发展为导向培养人才。与此同时，我们不能因为强调“职业”而忽略教育的本质，因为有吸引力的职业教育同样应该是成就每个生命个体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