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见阿芳
还没来得及整理从学校带回的乱七八糟的东西，就被母亲叫去一同赶集。这赶集是饶有趣味的。在我记忆中，少年的我是逢集必去的，可能就是因为它的欢闹熙攘，同时，乡下特有的风味小吃也备受我们的迷恋。坐了一夜火车后的腿脚总是麻木难忍的，可即便如此，心里那股与集市无缘几个春秋后的新鲜冲动劲迎合着劳累的身躯踏上了赶集路。
道路两边的老树依旧还在，只是比我上小学时更为粗壮了，林丛的枝杆毫无保留空隙地交错着，光线斑斑点点的漏下来。树木长得怎这般茂盛，我还疑惑着，可我立刻又为我这幼稚的想法感到好笑，难道我和它们不是同时生长了十几个春秋吗？
街上的人渐渐增多，像雨后的菌类一样，从各个地方冒出来。妇人几乎都围裹着手工织的毛线巾，或红或紫中透露出快要过年的喜庆劲儿，她们胳膊不忘挽着塑料编织筐，三五成群的去集市上备年货。
每到临近过年的几天，集市上都是摩肩擦踵。可人们硬是挤的乐呵呵，不急不气的在人群中行进，这更让我喜欢上了集市的氛围。城里是无法拥有这种和谐豁达的一派场景的。 我刻意逗留在人群中感受着乡下人特有的质朴与温暖，此时，连续的叫卖声在混杂熙攘中尤为入耳，我和母亲都围到那个挤满人的摊位旁。和其他摊位没什么区别，只是各种青菜比旁摊显得更新鲜光亮。我完全被各种蔬菜的光亮所吸引，一时没有注意到小贩的叫卖声，等我反应过来，才感觉到那是粗犷而又饱含底气的呼喊，浑厚的声音中透漏出生活对她的打压，同时也不失她对生活的热情，我抬头之际，却很为之震惊，思绪骤然停止了几十秒。小贩却是个二十刚出头的女孩，显得很清秀，估计年龄和我差不多吧，脸上还有退之不去的青涩，却红润的很，着装朴素的她比那些衣着大紫大红的妇人更为高贵。再看看她高高隆起的腹部，显然是快做妈妈了，这塞满人群的缺乏规划的破旧的街道，好像是因为她怀上孩子而变得雍容华贵起来。我疑惑开来，她„她„她怎么像是„„，我不敢再想下去。 “来点青菜吧，很新鲜的！” 她说起话来很是客气，炯炯有神的大眼睛尊敬的望着我，好像是想要在我眼中捞点什么。我越来越肯定自己的判断，这时我反倒紧张起来，支支吾吾的拉着母亲的手就匆忙离开了。 即便是我无声的离去，可我的心思却滞留在她那里，更确切的说，是阿芳那里，我反倒更愿意这样叫她。还记得，阿芳是我发小，座位就在我前面，头上直直扎起的两个牛角辫子硬生生地挡住了我学习的视线，同时，也为我做小动作创造了良好的契机，我高兴时二话不说，一旦把戏被老师发现并挨训后，就会揪起阿芳的牛角辫子释放怒气，老实的阿芳从不敢言，只会爬在书桌上哭。但阿芳学习是很棒的，每次考试都能捧着两张奖状回家，这是我崇拜她唯一的地方。一晃十多年过去啦，我如愿的考上了大学，可她„ 或许只是为了迎合心里一探究竟的期待，但她是阿芳又能如何呢？或许在我走两步移两眼的空隙里，嬉闹的人群里又会出现我记忆中的阿华阿巧，到那时我是不是也会做出这样漫无边际的联想。紧几步脚，跟上落我很远的母亲。
晌午已过，街上人流少了许多。我硬是又跑到阿芳的摊位旁，不能容忍怀疑的心作祟。她正在给客人称菜，一双很大的干枯黑青的手娴熟的提起木杆秤，秤杆在他关节肿大的手指的波动下找到了平衡，她舔了舔有棱有角的嘴，让旁边的一位老太收了钱，老太？我还没注意到她的存在，老太是颇关心阿芳的，时不时给阿芳裹裹衣服，腹部隆起的阿芳穿上厚棉大衣显得更加富贵，而不是臃笨。她上下打量着我，好像是记起了刚才的短暂攀谈，“这菜真的很好，是我丈夫今天刚从城里进的”，说罢，一位跛着脚的小伙子踮到阿芳跟前冲我点点头，脸上露出腼腆的笑，显然是不善言谈的，但从骨子里透露出一股朴实劲，此时我明白了这几个人的关系。全家都忙着拿菜，不知是出于我对阿芳身份的急于肯定，还是出于我对这样一个特殊但又充满质朴的家庭的敬畏，毫无挑选的拿起了一篓青菜，老太却阻止了我，说过年都买个好菜，不能就这样随便了事，一边说一边帮我挑选色泽亮丽的青菜，付完钱后，见没有多少客人，我就和她聊起来，问最近生意如何，她嘴唇微微一动，似乎想笑，却忍住了，勉为其难的说，不怎么好啊，今年菜价有些贵，批发到家后若保鲜不当，就会白白扔掉许多，我又问，家是附近村子的吗，她指了指身后不远处房子一间挨一间的村落，那就是，村子最北边的一户就是我家，说起家，她脸上堆积了些许的满意与自豪，一个跛脚的丈夫，一个上了年纪的婆婆，一个家，对她来说或许意味着许多吧。
我迈着缓慢的步子离去，可心里总想着再回头看看阿芳，看看这个温馨的家。憨厚的笑容依旧还在，一家的幸福浓得像一块德芙巧克力，日头照耀下泛着油腻的甜。
或许就因为阿芳的存在，一个家才得以美满的延续下去，以后的日子里，即便是艰辛的，是困难重重的，我相信她也能背负着家的责任顽强的走下去。而我，更是一个男子汉，此时还身在象牙塔里过着安逸的生活，我迟早也要步入社会的，也要承担起养家的责任，可是，我又怀疑，我会像阿芳那样顽强的支撑起一个家吗？
回去的路上，老树依旧挺拔。再过十年，老树会怎样？阿芳会怎样?我又会怎样？ 至于她是不是阿芳，我不去探讨了，这对我来说还重要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