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姐来，说树上的花椒红得紧，要摘了。说核桃树上的核桃密实的很，该打了。说玉米棒子该掰了，小麦该播种了。之后又问：“梦见妈了么？”之后说妈若活到现在，也就才七十多岁。我岔开话题，还是那句“要是妈还在„„”挂在嘴边。
小城的街道早就欢天喜地了，红顶子的帐篷里摆满各式各样甜的月饼。自妈不在爸又不在后，遇见圆满的节日，总生出几分愁来。每年的中秋节、春节，瞳爸爸总问我该去哪里过节，此一问常常让我们胸口闷得吐不出一口畅快的气来。父母不在，做儿女的便居无定所。
羡慕那些藏了大包小包一路呼啸着奔往老家的车，眼热那着了洋装的女人男人孩子热炕头上坐定，唠着嗑剥着瓜子盯着电视乐。执旱烟锅的爸在门口坐着小板凳晒太阳耳朵却没有听丢儿女说的哪怕是半句话，白发的娘汤汤水水七碟子八碗摆了一桌还在问想吃什么妈给你做。说着普通话的小孙孙磕着了全家人惊慌失措唱首歌就聪明成小明星全家人掌声雷动。而我们每次回，置于空阔旷野之下的只是父母与公公婆婆荒草萋萋的坟茔。寿桃啊鲜果啊糕点啊每次都带，只不过被鸟儿掳掠了去美餐一顿，难免心生凄然。
北方的秋着实美丽。每年这个季节高而蓝的天空最是可爱，那蓝，纯净得不夹杂半点心事。云如洁白的絮，就那么安闲地浮在半空，若能捏在手中，稍用力握，一大团儿定会没入你的手心。云朵儿软得很，却形如飞燕，如奔马，如纤纤女子，如彪悍的汉子。蓝色的天幕是质感微凉的绸缎，云朵便是这绸缎上绣的花了。
我小时候，花椒红时，妈用一方头巾遮住头发，一个小竹篮挂在枝上摘花椒。树枝上的刺多而坚硬，不小心就会刺中手流出殷红的血，而且整个花椒树的麻味儿会让头脑麻木疼痛。我往往是只摘了三两朵就会受点小伤，然后大呼小叫着撤离。妈却不怕，于花椒树下站立在小方凳上，左手豁开带刺的枝，右手慢慢地摘，一摘就是多半天，之后在碾场阳光最旺的地方铺了塑料袋，晒干花椒，只等父亲带到集市上卖了给我们兄妹四人做学费。
那时候的秋天真是丰盈呵。地里有毛豆，有嫩玉米棒子，有刚长成的土豆，树上有核桃，有枣子，有苹果，有梨子，柿子这个时候还很硬，可也红得极诱惑人。妈在热气腾腾的大黑锅里煮了玉米、焖了毛豆，在热热的火炕上烘着红枣，热毛豆嫩玉米的原野味儿，红枣子的甜味儿飘得满屋子都是。至于核桃，等不得绿皮自个褪下来，我们就剜了砸了吃，结果是手指、嘴唇都被核桃绿皮的汁液染成黑黄如鬼怪的颜色。男孩子用弹弓瞄准核桃枣子练枪法，女孩子摘了野菊花插头发上，用玉米细细的红绿缨子接长长的麻花辫扮新娘。那时候，连耳旁掠过的风，都带着果子的香味，日子快活的能笑出声来呢。
每年的八月十五，妈都烙大大圆圆的月饼给我们吃。月饼的馅有核桃仁的，有枣泥的，有红糖的，月饼的边被妈妈的巧手拧成不同的花型，月饼的表面是妈用做针线活的顶针、吃饭的筷子、大料的瓣等摁了花印，拼成各式民间流行的图案，看着漂亮，吃着香甜。
妈在的那些个秋天，她狠不得把秋所有的果实都掠了来，喂进我的小嘴巴。
而我，那时候是瞧不上妈的——除了让我吃，你还会什么？我偷偷的嘟囔。妈不辩解，只是摸我圆滚滚的肚子，开心地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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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念妈的时候，我买了大包的核桃回来，用夹子夹破，剥了壳，剥了皮，催先生孩子吃。买了红红的枣子，洗净，用果盘盛了，摆在茶几上，哄他俩吃。煮了毛豆、玉米棒子，看他俩吃。这一刻，安静而满足。我知道，我已经长成为生活为儿女奔忙的妈一样的女人了。
想念妈的时候突然醒悟，自我的价值，除却满足物质、精神层面的需求，能给子女一个活泼快乐的童年，能让孩子长大后带着他的孩子有家可回，也是很重要很重要的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