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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宴

发布时间:2020-03-02 01:07:17 来源:范文大全 收藏本文 下载本文 手机版

第一日

一条复一条昏黑的隧道把人都快炼出蝙蝠夜光眼时,车身顺着山腰扭了一个弯,扎进一座热闹得腾腾冒烟的县城。

地图上,我总是被那些陌生而遥远的县城们吸引。邢台、合川、临夏、阳江……古朴、家常的名字。想象着那些小家碧玉的县城们,里面一定杂乱地有着人民公园、中山路、贾家点心屋、秋云衣帽店、王记百年药铺,拥挤而嘈杂,氤氲着浓郁的烟尘,像村子里的人家,围拢作一处,兴兴头头地过日子。

是一个座背山面海的小县城。七年中我第四次回来,闭上眼几乎能画出它每一条街巷的模样。婆婆在电话里说:你们也该回来看看了,风棹还没回过老家呢,正好小弟要结婚,也让风棹认认我这个奶奶吧。

以为路上会很颠簸,却不过半天路程,太阳悬悬地挂在西山垭口时,一大锅摆在木饭桌上的水煮鱼便直往我们鼻孔里飘送霸道的香辣了。

土豆、萝卜、鱼片、海带,油盐酱醋刚刚好,大火将它们煨煮得稀软,入口即化,三弟边倒家酿红酒边说,特意为你们做的,也不知吃不吃得惯。

小屋白墙上人影重重叠叠,四方的八仙桌,一方只两位,伸进大锅里的筷子却有十几双。筷子们像诗词里元宵夜上外出游逛的参差人群,穿着漂亮的锦绣衣赏,欢欢腾腾地穿梭于各样花灯与美食之间,溅开的,除了菜汁,还有笑声。

家人毕竟是家人,三年未见,也无需寒暄客气,菜盘狼籍了,碗筷油腻了,所有契阔,都只在嚼咀谈笑中。

小弟媳坐在我旁边,却极少动筷,她已怀有四个月身孕,与小弟住在二妹的新居,我们回来,她和小弟匆匆赶过来,嘴角一弯露出腼腆的笑容。我给她碗里夹一片鱼肉,她的嘴角更弯了,推出两个浅浅的酒窝。我们喝红酒,她也喝,还不时劝慰我,大嫂你难得回来,要是喝醉了就去好好睡一觉吧。家里人一直说小弟不懂事,不想挑媳妇的眼光却让人羡慕。

自然,我没喝醉,也没敢喝醉,尽管在此般月圆一年中难得的中秋夜。风棹已经吃完饭和姐姐们上楼游戏了,三弟媳和气的声音飘进耳朵,都摆出来,一起玩嘛,伯伯伯母送的玩具真好啊,来,我们和小风棹一起插大红花。

等我上去时,她们几个却争执了起来,二妹的女儿还动手推了三弟女儿一把。一个要插郁金香、一个要插房屋,风棹最小,趴在地上数插件,数着数着,她有些不耐烦了,把一口碎肉吐在杏黄的沙发上,磨纱的布艺沙发,立即浸漶出一大团油渍。

不及我责备,三弟媳已经抽出两张面纸跪下身认真擦拭起来,没事没事,她喃喃自语,擦不干净我洗一洗就好了,让她们玩吧,就是怕洗了布块会缩水。

我有些内疚,三弟媳是个爱好的人,屋里整洁清新,地面铺着浅色原木板。三弟和三弟媳住的二楼西,是这幢破旧老屋里开出的花,连窗帘也特意在装修时换上了淡紫的绣花玻璃纱。

夜露渐凉,隐隐的嬉闹声自窗口游进来,玻璃纱把天空滤得朦胧温柔,没看见什么月亮,中秋夜的好月亮,早在半月以前,人们就在争说这一次有十年内最圆最好的月亮,到临,却惟有一片灰黑,许是方向不对吧。我纳闷地想。

第二日

南方的十月,天依然亮得早,阳光明亮如一大块质地良好的白银搁在窗台上时,我还在床上发呆,楼上楼下就响起了欢快的脚步声及说话声。

快起来,收拾好回乡下老家访亲。安英推门进来,一口气干掉杯中的残水说。

是个难得的好天气,二妹说,你们算是赶上了,前两周这边一直下雨,又阴冷。乡下老家其实隔得并不远,搭上一辆面的,出城,不过二十分钟路程,天气实在太好,灰尘们也一扫几天前的颓废,车轮辗过去,沸沸扬扬一片烟尘。

一个很大的村庄,搬的搬、走的走,还依然寓居着近百户人家,将及中午的时光里,他们懒懒地坐在门后择菜、扫地、或是与人在小卖店前支出的凉棚下打牌,操着一样的口音,长着相似的面孔,唤着同一个姓氏。

乡下老家我其实也回过两次了,却回回来去匆匆,不是在叔叔家吃饭、就是在伯伯屋里聊天,这一次,安英却破天荒地带我上了楼。

吱嘎作响的木梯连着一家人的卧室、储物仓。家具早已搬空,几条残肢断腿的条凳寂寞地躺在用篾竹板隔出的一间间小屋里,借着草屋顶漏下的光线,可以依稀看出早先的原样,四个孩子六口之家,却惟有不多的三间屋。记得安英以前说过,为了学习,也为腾出地方,他这个老大曾经四处奔走借住。

小时候觉得这面墙好高啊。他举着相机,对着一面黄泥和草渣混搅的墙。那是这所不大的房屋惟一体面的外墙,砌了一人多高,露出宽宽的空隙,为采光也为透气。阳光果然从空隙里泼进来,泼亮了一座石灶台,还有一个大肚子的陶水缸。

突然想起了婆婆偶尔一次无意中谈到她的婚事。

那一年,她十六岁,那天早上,她才刚刚做了新嫁娘。阳光一定如水般把她的脸洗得清亮吧,几乎是半趴在灶台上,煮着一家人的早饭,还有猪们鸡们的吃食。她心里是有着怨气的,就在前天,她还在县城里的那个家中,做着阁楼上的绣花小姐,娇俏的脸宠上泛着些微的憧憬,它关于未来的夫。却不知,爸妈早已偷偷把她许配给乡下一户穷苦人家,只为在那样的动荡年月求一个平安,也只为在那个饥荒年份谋一口饭食。她心里,切切念着那个繁华热闹的县城,手里的动作就大了些,滚烫的猪潲溅在身后挑水人的手臂上,他轻轻尖叫一声。她猛地回头,又猛地扭回了头,他就是那个不敢抬眼看她的后生,整个晚上,呆呆坐在床边支着身发愣。她的脸上飞起两片绯红,斜眼瞥见他连耳朵根子都红了。

十几个人继续往前走,队伍有些浩荡,老少皆具,人丁兴旺,惊起一片艳羡。

小学校、村头。相机卡嚓复卡嚓。经过婆婆当年开杂货店的路口,为小学校做饭的旧址。那时的她还年轻,有的是力气,一个分币一张角币,不够哇不够,四个孩子的纸笔、四个孩子的口粮,她从不知道累,几夜不睡也红光满面,那一张张大红的奖状、一句句首肯的称赞,是她点点滴滴积累的跬步,她要回去的,回到那个熟悉的县城,她属于那儿,他们也都属于那儿。

风棹却在村里的宗族祠堂门口摔了一跤。高高的胶凳,我们都在美滋滋地吃着鱼丸粉,她突然一个倒插扎下来,借着惯性又翻了个跟斗,两桌人霎时都僵住了,大人们停止了劝让,孩子们停止了喊叫。一声响亮的号啕紧接着打破了僵局。

晚上公公在酒楼过六十大寿,小弟媳却没来,一同住着的小弟丈母也没来,公公扫了一眼,埋下头接着吃菜,小弟也没解释,都有些心照不宣。我悄声问小弟,他装做不在意,她们不舒服,在家不想出来。

第三日

中午饭菜都摆上桌时,大姨携着儿子媳妇一家来了。

表弟我还是第一见,斯文清秀。大姨也有几年未见,却还是老样子,款式时新的衣裤、染过色的短卷发簇拥着一张精心保养的脸,嗓门又亮又稳,忙得很,说是外甥明天结婚,特意请了假从单位过来。接着又指指表弟,阿健也忙得很,回来探亲天天有人请喝酒,昨天还跟铁路局的局长喝得吐了一身。

公公又折进厨房忙活开来。厨房几乎成了公公的私有地,也成了公公身上长作一体的物件,除了睡觉,他总在厨房,忙一家大小的饭食、也忙几层楼的清洁。

海虾、闸蟹、拌海踅皮,公公手脚麻利地一一齐眉端上来,我刚要招呼他坐,他早已又进了厨房。

米酒满上了、筷子响起来了,气氛也活了,大姨问着安英在深圳的工作,表弟笑眯眯地谈着前两天被人强拉去参观的一个景点,表弟媳却一脸难色,筷子无处安放地点点这戳戳那。

八仙桌上,坐着的都是一堆子女,婆婆追着风棹她们喂饭,公公又折进了厨房。

印象中,客人一来,公公从不上桌吃饭,我跟安英开玩笑,爸爸怎么像古时候的小媳妇,见不得人啊。惹得安英不高兴地瞪我一眼。

大约,是因为他的寡言木纳吧,又因为严重的糖尿病,而不能喝酒吃肉,谈笑风生、传杯递盏中,他惟有沉默如磐地坐在一隅,既不能附和,也不会说两句笑话佐餐。似乎,来家中的亲戚们,也从不主动找他说话,她们是婆婆一支的姐妹兄弟,在城里生于斯长于斯,打扮时髦,灵活机敏,嘴里吐出的话,公公一句也接不上,他既不懂股票、也不懂生意、甚至说不出一星半点单位上的人事,他能跟人说的,或许,惟有稻梁的伺弄、海蛏的习性、香烟运气好的时候一包能赚五角。

他只是个地道的农民,祖上几代,腿上都沾着腥味的泥,要不是祖宗积德娶了婆婆,想必在这样阳光毒辣的中午还要卷起裤脚下田,他已经满足了。那就沉默吧。

饭桌上的气氛越来越热闹活络,做了校领导的三弟劝起酒来游刃有余,二妹也不输风采,一杯接一杯地干,大约是在医院练出来的。婆婆歪着头不时朝这边望望,脸都笑成了一朵菊花,都是她的孩子们,女儿也好儿子也好。

惟有公公一个人躲在厨房。我借着拿碗走过去,他慌乱地放下碗筷,问我碗要不要消毒,一碗白粥,一小碟咸菜,是他全部的午饭,最多,再加一点海鲜汤,他站着,抬头望着厨房顶上的气窗,那儿有明亮的光。

开始想家,灿烂的阳光更让我想念深圳的家。

暂居的三楼是惟一买入这幢私楼时就丝毫未曾动过的,硬凉的水泥地、残破的木门,原本分了小弟,现在却留给了二妹一家。小弟搬进了二妹一百多平精装修的新房,我问二妹什么时候再搬回去,她低头支支吾吾,他们不习惯住老房子的,这样也挺好。我不言语,转身进了洗手间,在家千日好,出门半日糟,一切都不方便,那么,总能好好洗个澡吧。

水龙头却只来筷子粗细一股水,花洒头就更可怜了,调弄许久,终于缓缓流出两根发丝大小的水注。二妹在外面喊,嫂子,你忘了拿毛巾了,窗台上我新给你买的,对了,你明天还是去四楼爸妈那儿洗吧,三楼的水还是用的水箱的,抽不上来。

我摇摇头,准备用盆接水,胶盆却漂在一滩积水上,混浊灰黑,上面还划着几根发丝,由于年久失修,地漏早已消化不良。一阵恶心顿时涌上咽喉,到处是褐黄的水迹,到处是擦拭不净的滑腻,这处小小的厕所,代表着这幢老宅的历史。我不知道,二妹一家如何习惯这一切,日复一日,月复一月,现在将来,会不会像我现在一样,频频想起自己家中干净清新的厕所。

镜子里一张无奈苦笑的脸,快要委顿下去。

第四日

咚咚咚锵,咚咚咚锵,千呼万唤的婚礼终于来了,天还灰蒙蒙的,楼下就响起了一片忙碌布置东西声。

人世间的婚礼其实都一样,无非两个陌生人,两个陌生家庭的结合。

家里一片热火朝天,灰尘都忙得渗出了汗,乡下上来帮忙的婶婶姑姑们,一个个都是干活的能手,手腕绕几绕,眼睛还没回过神来,一条鲜活的鱼已经入了蒸锅。

可直到半下午,小弟还在四处游逛,小弟媳也没什么事,约了几个旧同事,坐在一家特色餐馆的二楼上,望缕花木窗下的行人与车流。婆婆已经把一切都安排好了,细节到了每一根针的摆放。婆婆总是有这个能力的,一切,只要有她在,就能打出香甜的呼噜来。婆婆是这个家的天,一切,也都在她的覆盖之下。

我们几个帮不上忙的闲人,便早早地去了酒楼。粉红粉紫的汽球已经摆出来了,大厅里响着甜美柔软的音乐,淡金的墙面镜里,映照着绛红的毛地毯、绑着公主结的高背椅、娇美鲜艳的玫瑰,它们都沉浸在梦里,等待一场新的婚礼,在这以前,它们已经经历了无数场婚礼,未来,还将继续经历无数场婚礼。

我对身旁的安英说,这酒楼比我们结婚时那个好多了。口气里有不平。安英没接话,大概也想起了几年前我们的那场婚礼。至今想来,仍让我耿耿于怀。陈旧肮脏的地面桌椅,简陋的大厅用红布扯作两半,我低头对着婆婆行礼时,瞥见于另一半的新娘新郞正在敬酒,酒杯几乎递到我的嘴边,最让我计较的,是婆婆为了省钱剪掉了摄影师,家里没有相机,只得临时借来一部,以为效果差一点也可以将就,倒录时,却把内容弄窜了,它们,就像那场婚礼,支零破碎、模糊粗糙。

私心底,我并不太喜欢婆婆,我们几乎没什么话,除了例常的几句暄寒问暖。想必她也是如此,比如现在,她把我们一家安排在了小包间里,与一桌不太重要平时不常来往的人为邻。无所谓,我对自己说,婚礼现场的嘻笑一丝也听不见也无所谓,闭上眼,那些洁白拖地的婚纱、主持人夸张的玩笑、新人羞涩的拥抱、台下人善意的恶作剧、高脚杯中摇弋醇香的红酒,它们一一如在眼前,一样,都一样,哪个婚礼,又不是这样?

婚姻,也许是这世上最神奇的东西。

两个完全陌生的人,却成了人世间最亲密无间的人儿,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一生的长长的岁月里,他们是圆心,围绕成圈的,还有那些兄弟姊妹姑嫂婆姨们。一个人变作了两个人,甚至几十个人,可以围炉品茶夜话,在落雪的深夜里,既使风雪夜归人,也不怕的,屋子是暖的,灶上坐着咕嘟的白粥与肉汤,被子也刚由家人拆洗过,泛着好闻的棉花香。人,独自无法温暖,于是,我们遭遇婚姻,这世上,处处皆江湖,然而我们有了退路,有了港湾。

酒菜都有些阑珊时,我起身再次去了婚宴大厅。

真是热闹,每一张脸上都带着几道弯,那是大笑的眼与嘴,大人们在传杯递盏、低头私语、孩子们在追逐彩色的汽球,新娘新朗已经有些醉意了,脸上泅出好看的绯红,多么好的婚宴,人世间的婚宴,春暖花开般融融与祥和。

三弟媳见我站着,赶紧拉开一张椅子,嫂子,坐吧,我们也来喝一杯。

婆婆走过来招呼客人,脸上不单有三道弯,还有一朵多瓣的菊花,婆婆任何时候都有一张好笑脸。三弟媳说,你昨晚让妈带着风棹睡一晚,她答应了吗?我摇摇头。三弟媳又接着说,嫂子你还真有福,回去有亲家母帮你,我家逸轩从来都是跟着我睡的,她又闹腾得很,我白天上班,晚上睡不好,都快崩溃了,也没人帮我一把。说完,她翻翻眼皮,婆婆正好擦身过去。

记得刚结婚时,三弟媳跟婆婆去送我和安英回深,那时的她还保留着新嫁娘的一脸甜蜜,我和安英走在后面,看她和婆婆手拉手,像一对母女,一白一黑,又像两颗棋子。

第五日

风棹病了。安英皱着眉头说,一早就发烧了,三十九度。

上午要拜访一个远房大伯,婆婆抱过蔫答答的风棹上了四楼,你们去吧,我来照看人。

小弟和小弟媳正准备回娘家,昨晚婚礼上,小弟丈母依然没来,说是有要事要回家处理。听见风棹病了,小弟媳柔声地说,可惜我要回娘家,要不是可以帮你们忙的。

大伯家就在附近,走路不过十分钟,我却从未见过,他一口曲里八拐的本地话,听得我云里雾里,索性坐在沙发上望着茶水发呆。

彼此又叙了点旧,大伯的房子新搞完装修,上上下下住着儿子女儿表弟几家,站在顶楼露台吹风时,婆婆打来电话,说风棹又发烧了,哭闹得厉害。

回去恨不得三步并做两步,已经一年多没生过病了,上次在家发烧,不过虚惊一场,以为今天也是,看来有些乐观了。

却又是有惊无险,四楼大床铺上,风棹安静地扯着小呼噜,婆婆说,刚吃了点退烧药,也哭累了。

几乎一整天,便都在四楼度过,婆婆公公居住的四楼,淡蓝的百叶窗、开着小白花的不知名的树、几缕微凉却清爽的风,长的短的衣裳在风里醉熏熏地摇晃。两年前,四楼还是一片空空的露台,三弟结婚时,三弟媳擅自作主装修了自己住的西面两间小屋,还一道厚重的木门隔出了一个漂亮温馨的小家。同住二楼的婆婆借口住的东屋漏水,二话不说在四楼筑了卧室厕所,正好压在三弟媳的小家上。

发烧、哭闹、睡觉、清醒、发烧,几个人守在床边,须臾不敢离开。实在困倦得不行,我开始有了怨气,嘴里反复念叨,怎么回事,在家一年多没生病了,一回老家就生病。忙着热牛奶配药的二妹停了停,背影也定了定,婆婆抬起眼皮很快地瞟了我一眼,我张了张嘴,吞下了没说完的下半句。

家里的气氛顿时也因为出了个病人而安静紧张起来,连二妹三弟的女儿也不再上来玩,她们被各自爸妈关在了屋里,空气中,惟有感冒细菌肆意飘荡,它们,是自由任性的。

幸亏有舅舅一家来喝酒。月亮升上树梢头不久,舅舅舅母就喜滋滋地提着几瓶酒按响了门铃,二妹猛地一回头,走,喝酒去,三弟的香辣蟹都订好了。

酒是好酒,茅台、二十年珍酿干红、干白,舅舅总有取不尽的好酒,就像他的一副笑脸,让人怀疑生来便是如此,眉眼自弯。

我有些不想喝,毕竟楼上还躺着一个小病人,闷酒喝多了也伤身。舅舅嘴皮一撩,举起酒杯把我的杯子碰得当当响,喝,喝,有你爸妈在呢,担什么心,难得这样聚在一起,月亮多好啊,你在深圳有这么好的月亮,有这么多的弟弟妹妹舅舅舅母吗?

推却不过,只得喝,这一喝,却是五杯,十杯,十五杯,其实也无人相逼,听着一桌人的闲话,吃两口家常菜,捧着杯子就见了杯底,我从不知道,自己竟也有这样的好酒量。三弟拿出一包花生下酒,舅母剥了一只螃蟹放进我碗里,让我解解酒也缓缓口。舅母今晚很漂亮,几杯酒下肚简直就要粉面生春了。

月亮越升越高,也越来越亮堂;桌上的酒瓶越累越多,公公的菜也上得越来越勤。

公公依然在厨房忙碌,一整天,惟有中午时分,他回楼上小眯一会儿,接着又开始准备下一餐的饭食。

我招呼他,爸,你歇会儿吧。他笑眯眯地,不累,我喜欢做。

他也总是笑眯眯的。荒了田地、关了杂货铺,公公就围着灶台忙碌了。我们喝酒,他在一边洗洗切切炒炒。端上一碟红绿黄相间的拌海踅皮,好看得赛过春天的花地,三弟媳夹了一筷,啧啧地称赞,爸爸的拌海踅皮是世上最好吃的,谁也拌不出这个味儿。公公的眼睛更弯了,他能拌出大伙都喜欢的海踅皮,这多么好,他还是有用的,甚至不可替代。

第六日

一夜无眠。

晚上就要回程,机票早在出发前一周就订下了,订票时我屈着指头仔细地算过,六天,我只需在这边呆六天。

困倦、不便、起伏的病情,让我的情绪低落得仿若一片羽毛,无穷往黑洞深处飘沉。安英说,大不了今天不走了,发热病人不能上飞机,正查得严呢,明天再看情况吧。票都买了,行不行也要去试试啊,你还不想回去了?我朝他匆忙下楼的背影吼。二妹和婆婆正在旁边屋里喂风棹牛奶,话音刚落,有谁重重地咳了一声。

黯然折回来,逢头垢面地收拾行李,恨不能捆上它们立刻上路,无论如何,就算把风棹塞进行李箱,今天也要回家,回家。

婆婆突然在隔壁唤我。

隔壁屋里一片明亮。新鲜的阳光灿灿地泼了一地,二妹刚给风棹测完体温,虚着眼费力地辨认。她和婆婆也几乎整宿不眠,陪着我们焐汗、灌水、喂药,思思不敢独睡,在隔壁哭喊妈妈,二妹冲出去安抚了她两句,又回来倒地上的小尿盆。方寸的小屋里满当当地塞进几个人,也没人敢叫二妹歇息,二妹是护士,风棹一生病,就多半是她在上下奔忙。昏黄的灯影下,婆婆毕竟显出了老态,青紫的眼袋仿佛两只沉重的沙袋,扯着她的头直往下坠。二妹推她上楼休息,婆婆换了个姿势,没动。其实婆婆完全可以安枕,二妹是一个具有神力的人。我时常对安英说,要是二妹也有一双大脚,她不单能像歌里的嫂子推磨种地两袖生风,还能把荆棘都踩踏出一条坦道来;如若再能有一间茶馆,二妹招呼来的生意,会让阿庆嫂也眼红。记得我们还未到家,水果、日用品、风棹的新衣早已分类摆放整齐,粉红的裳裙童话般温暖,结实红艳的苹果差点赶上风棹的脸。

婆婆到底是有福的。

下午还是去机场试试吧,票买了不好改退。我说。

是要去啊,没人说不去,我和爸爸陪你们,还要怎么样?二妹突然接了一句,不长,怨气却长。

我转头有些惊讶地看着她,二妹从不这样说话的,也从不这样拉长脸,也许是过于疲倦了,她脸色暗沉,皮肤粗糙,眼周一圈惊心的墨黑。

我们自己去吧,你和爸还有事。我尽量心平气和,捏着嗓子把往上冲涌的东西压下去。

我们能有什么事,还不是为你们,你们好就行了。二妹的声音又高了几分,几乎带着吼腔了,眼里有什么东西在阳光下闪闪发亮,她猛地转过身,擦了擦。婆婆也低下头,擦了擦眼睛。

一大早就不愉快。回到起居的屋里我才敢眨眼把满溢的泪水卸下来。

张着嘴,一场号啕大哭,镜子里的脸既委屈又无助。这间屋,本是二妹和思思的睡房,会不会,二妹也常在夜里坐于床上,像我这样哭,已经被逼到了湿硬的墙角,只是想要一个和美的大家庭罢了,于是,一次次地奔波委屈求全,甚至三弟媳也不放过她,寻着借口当众难堪她。累了,真是累了,累得已经让人顾不上情分了。

沉闷而不安的最后一天,出乎所有人意料,家里除了不时的哭闹声,惟有压抑的叹息声。

太阳落山时分,终于还是出发了。婆婆打了一圈电话,找来一辆舒服宽敞的私车。二妹将哭闹的思思托付给三弟媳,把风棹用小被单裹了又裹,贴脸紧紧搂着。

却是想不到的顺利,安检、登机、我抱着风棹站在候机室口,二妹和婆婆还没走。大厅里人影杂乱,男人女人们,无非匆匆过客,二妹和婆婆在人流中面带微笑不停地朝我们挥手,像两截直直的树桩,才发现,她们的身形相貌原来如此相似。

我赶紧扭过身,怕眼里的泪珠滚得莫名其妙。

夜色中,飞机如约振翅冲上了天,渐远渐高,渐远渐高,脚下的故乡慢慢幻变成几条光带千百点星光,如某个梦境,很快,云雾叠上来,又成为一片灰白。

心情瞬时也豁然开朗,像秋天登高时的天,征帆片片、长河东流、归鸦万点、岸边杨柳依依绿肥红瘦……

下机搭上的士时,月亮正高悬于半空,异乡的月亮,仿佛刚从万家灯火里冒出来,干净明亮,已是过了中秋好几天,竟然仍很圆,即使不那么圆吧,却更自然皎洁。一切的一切,都可以老去消失,月亮依然亘古光洁,亘古光洁地照着这迢递绵醇的人世。

安英的手机突然响了,是二妹。问我们到了没有,还说前两天给他买的咳嗽药忘了拿。老哥你一定没记住药名,扑尔敏、咳必清,切记,一日一片。二妹认真地在消息里写道。

婚宴祝酒词

婚宴发言稿

婚宴发言稿

婚宴主持词

婚宴致辞

婚宴发言稿

婚宴邀请函

婚宴发言稿

婚宴发言稿

婚宴答谢词

婚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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