力量
——读《卡斯特桥市长》有感
这个冬天好冷。我本不应该在这样的季节翻开这样的书。然后想起初次与哈代正面相撞，竟也是在萧肃的深秋，不是苔丝，而是无名的裘德。其实我是更喜欢看那些温暖的文字，喜欢文字里那些充满生命力的人物的。因为自己太薄弱，需要那么多那么多的正能量，来温柔地鼓舞自己。这样，即便是一不小心走近了深渊而恐慌，也好拍拍胸脯安慰自己说：是噩梦，只是噩梦。然后再回到生活的表层来。
这么想着，才记起来让我非要在这个季节看哈代作品的人，竟是父亲。只是因为某次午后闲聊，我提到自己还是更喜欢松本清张一些，看过一次芥川龙之介之后便不敢再看了，总觉得至此之后，看到日语“ここ”（心的意思）这两个简单却意义庞大的符号，就觉得有颗心在扑通扑通地跳，那个节奏可以把我逼疯，而我无力反抗。于是父亲说，总有一天，你会那么有信心，有热情，不会担心什么生命力的东西而惧怕文字里这种难以触摸却又真实的生活。成长需要勇敢地看清生活，你不可以一直逃避的。不过，你可以先读哈代。
我还是挑了本比较薄的书。下午的阳光正好从西面的窗子透进来，米白色的地砖看上去倒也很温暖似的。大概是冬天的缘故，整个村子都很安静。虽然之前和父亲有过小小的争执，但此刻内心已被这阳光融得颇为平静，又很快因为被故事吸引而不得安宁——竟然会有人喝醉酒后想把自己的妻女卖掉！竟然真的有人会买！竟然那个喝醉酒的人在18年后变成了又有钱又有权的市长，还得人敬仰！这是个怎样的世界啊？！然而一切都因为18年前被卖掉的妻女的再次出现而变得一发不可收拾„„
不得不说，哈代的每一行句子都造得那么恰到好处——虽然维多利亚时代的文字对我来说并不是那么熟悉，只是凭着经年积累的一点点感觉，仿佛触摸到了什么。生动的人物形象、非凡的容貌、体面的服饰在我脑海闪过。也许是太投入了，屋前马路上偶尔有急促的脚步声，偶尔有小狗们在打闹的声音，而这些，好像都是来自那个我从未去过的卡斯特桥市。伍尔夫曾经在评论一本书的时候说：“整本书都在逼着我们不断前进，甚至不给我们一点点思考的时间，只是身不由己地往下看、往下看，甚至没有办法抬头离开那书页。”我想我算是体会到这种感觉了，一种完完全全被吸引的感觉。
伴随着故事的跌宕起伏的自然还有让我颤抖的关乎人性的东西。当我知道亨查德虽然已经名利双收，却因为对当年所犯的错误感到羞耻，也担心别人会发现他那不可告人的秘密而从不饮酒、也未再娶时，便感觉到了这个男人的不幸，也不再为像他这样的人也能成市长感到愤懑了。因为我很清楚：恐惧和烦闷一样，它们最叫人痛苦的是人们断定自己无从解脱。亨查德一直在恐惧中生活，他无力反抗，成了生活的傀儡，那是他的报应。可是我竟体味不出当他再一次看到被自己卖掉的妻子和女儿时的心情：解脱？谢天谢地！接下来怎么办？„„当他最终设计了自己和妻子的“一见钟情”并步入婚姻殿堂的时候，我就敢打赌他注定是要面对一次徒劳的挣扎了。这是不能简单地用一句“报应”就能解释的悲剧。看电视的时候经常看到人们因为不够坦诚，要么互相误解，要么最终造成更大的伤害，所以我一向视谎言为最狠的阴谋家，无论它看起来有多么华丽或者有多么好的初衷。
书看完好久，我还常常想：如果一开始亨查德就告诉人们他的过去，或者他可以更好地控制自己对待法弗瑞的态度，或者他可以对“亲女儿”说出自己的想法而不是欺骗，是不是只要有一点点的改变，结局就会不一样？至少不是最后他一个人孤独地死去，躺进一座没有鲜花的坟墓。但是没有如果啊！虽然在很多方面，亨查德看上去都是一个强壮、大方、慷慨、善良的人，但是他的内心真的不够强大啊！他的情绪太容易冲动，带着一种对不可改变的定居的盲目反抗。一开始只是为了不违背所谓的道德和妻女重聚，却因为一个接一个的谎言一步步地踏上了不归路„„
我总是害怕的，大约是人性中恶的一面与这种恶所带来的社会黑暗面，好像走进去，我便永世不得超生，就像亨查德只是犯了一个错却要用一生付出代价。但是正如伊丽莎白· 简后来的想法：在这个世界上，还是有足够多美好的事物的。只要你知道那种寻找的方法，即使是在最细节之处，也能发现它们。按我的理解，那种寻找的方法，应该就是内心的平静和宽容。
然后很巧合地，在学习词汇学的时候知道了法语的“美德”vertu源自拉丁语virtus, 后者有一个词义是“力量”。忽然感觉到，个人的、切身的幸福，与美德丝毫不相悖，倒不如说它本身就是美德，而这大概也是“美德”这个美丽的词向我们提示的：它本来就有“力量”的含义。只要有了这种力量，就不会再怕薄弱的自己会陷入生活的深渊了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