株洲环保调研日志
关于这次环保调研老实说我们确是带着批判的眼光来的，之前的调研实习也曾有满载希翼而去的，却多是失望而归。很多外表光鲜的朝阳产业都倒在了切身体会的现实之下，而针对这次来到有江南枢纽之称的株洲市调研湘江水污染我们没准备给自己留多少可供乐观的余地，因为每日见的喝的就是下游的湘江水，江水的质量身为半个湖南人的我们也早就心知肚明。不过，经过最初的调研体会，现实并非全然悲观，一系列严谨有效的措施正在这片饱受重金属污染和化工废水侵蚀的水域推行，政府的大力整改的信心和决心也是看的到的，虽然湘江沿江工业区仍然支离破碎，不忍猝睹，但我看到了一种东西，叫做希望。
24日下午我们沿江进行了实地考察，刚买的株洲行政地图上标注的所谓湘江沿江风光带基本是子虚乌有，数目庞杂的大小采砂船只倚靠在岸边，漫长的江堤上都堆满了沙石，这些房地产市场一日千里的利益驱动下疯狂弥漫扩张的支线产业几乎掏空了湘江株洲段的河床，采砂并非湘江污染的祸首，但也“贡献不小”，江面上有很明显的油污，且是延绵不绝，光彩熠熠，采砂同时也扰乱了江河暗流，导致了河堤侵蚀，大大增加了洪涝内渍的可能，而且，据说湘江近来正立志于打造东方莱茵河，我没去过莱茵河，但我也想说，早闻莱茵河游船如织，倒真没听说过漫江尽是采砂船的。
在河岸边可以眺望远处烟囱林立，一片热火朝天的工业化盛景，在经济不景气的当下依然马力全开的带动这个中部大省创造新的GDP神话。但贴近工业区特别是沿江地带我们才能发现什么是GDP背后的阴暗角落。两条5米见宽的排污渠直奔湘江而去，在入江口只有简单的分级沉淀处理，但以离子形式存在与污水中的重金属仍然不少窜入了湘江，何况这些简单粗糙的水泥构造根本没有考虑潮
汐影响并对排污渠流量明显估计不足。据沿渠居民介绍，污水在白天稍显老实，往往在夜晚全力开动，臭气弥漫。据了解，污水的主要贡献者是当地颇具规模的据称是国家直属的冶金厂，金源化工厂以及私立的海利精细化工厂，然而事实上这些财大气粗的厂家往往树大招风，在国家几轮环保打压下都做出一定的努力来净化污水，现场观察到的就有广西博世科环保公司，北京新时代环保科技公司等长驻此地为那些大厂商服务，然而工业区分布的众多小工厂小炼炉反儿船小好调头，不怕制裁当然也无力治理，也在排污渠占据了日益增多的份额，其中最臭名昭著的是宏基锌业。我对锌金属的了解并不多，只知道可以制作合金，并且是生产电池的重要原料，但其污染所知甚少，在工业区，无论是居民还是污水处理厂工人都对该工厂印象深刻，我们近距离观察过这个不大的厂房，残破的铝制外墙和掀去半边的屋顶包裹着野蛮巨大的冶炼炉，厂房外堆满了燃料废渣和矿渣垃圾，只有一个拾荒者在里面寻找一些值钱的金属去卖。一位渔民跟我们介绍了这一带水污染给渔业带来的影响，工业废水和油污并没有明显减少河鱼的数量，但给鱼带来了很重的异味，虽然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至少当地村民已经断然不会食用湘江的鱼了，而且，这里盛行一种叫电打鱼的捕鱼方式，许多电死却没被及时打捞的鱼常常浮于水面，一方面污染了水质，一方面常被一些不法商贩滥竽充数。
25号我们调查了江边被排污渠割裂得支离破碎的城乡结合部，根据旧有的房屋门牌我们知道这里原来叫清水乡，当然，对于现在的清水乡村民来说这个村名就是个笑话，如今被重新规划到石峰区的老村民一听到污染这个词都是一个劲的摇头，在我们的调查走访下，很多村民十分激动地朝我们倾诉这些年来的遭遇，这种感觉很像古时候受压的民众见到微服私访的皇帝或是为民请命的钦差，他们
很朴实的以为这样一群来自省城的学生可以把他们在污染下的无奈上达天听，这个在不到一年的时间内就有七八人因癌症去世的江边村落，宛如有一股巨大的阴霾笼罩着，许多上了年纪的老人都饱受白内障的折磨，当然这是拜冶炼厂的粉尘所赐，园圃的泥土，不再能栽出可口的时蔬，鱼塘的水颜色越来越深，直到池鱼翻白，蛙鸣不再，戴眼镜的老爷爷用斑驳的手指一个个点着还健在的同龄人，原始的捕鱼业和农耕业不再那么容易后，工厂的包工头招走了村里的青壮，之后离开的年轻人有的倒在了病榻，有的被在合法退休年龄前清退而无法享受养老待遇，更别说带着一身病根，但是他们依然安分而沉默的生存着，“那有什么办法呢，环保局，工厂，市委，穿一条裤子的”老爷爷一席话，让我们感觉到这样一个群体所面对的庞大利益群体，这些村民都是真正的弱势群体，在滚滚浊流面前，我们原来都很渺小。
值得庆幸的是这么多年来无数有识之士都一直在关注这片水域，环保人士奔走相告，群众团体不时叩问政府，一个巨大的环保建设工程空降株洲石峰工业区，这个工程包括铜峡湾港区填污工程和大湖重金属污染治理工程，新兴的环保产业带来了无数环保创业人士，预备在新一轮的环保浪潮里分上一杯羹，据我们的调查，这个工程虽然已经超出工期半年仍未完工，但至少已经初见疗效了，不少挖机开始斩断一些奔腾的污龙，政府的污水处理厂虽然还在扩建中也至少装得满满当当了，我们很欣慰的是，治污工程的建设至少也在赶着工业狂奔的脚步了，期望总比无望好吧。
27号，我们在一番还算顺利的手续下采访到了株洲环保局宣传科科长曹女士，曹女士是一位干练的中年妇女，思维敏捷，言语机警而不乏善意，她在毫无底稿的情况下，为我们条分缕析娓娓道来，做出了一份标准的政府机关干部对株洲环保现状的概括和解释，而且，由于曹科长是法制出生，我们有幸得到了很多关于过去株洲环保执法现状的情况，也体会到了在曾经那个效率优先时代作为花瓶机构的环保局的无奈与尴尬。
当然，一份关于污染的标准政府解释，是不会太多渲染污染程度和人民疾苦的，期间，甚至有关于湘江污染远不及北方诸河，水质全国靠前这样的论调，这个没有数据支持，我也不太好评论，因为这种数据只有少部分人可以知道。株洲的污染在湖南似乎众人皆知但几乎未曾见诸报端，06年曾经发生的严重镉污染事件各路媒介也一直讳莫如深。
或许，政府部门的谨慎不是没有道理，曾经日本海湾的”痛痛病”事件震惊世界，而痛痛病正是由镉污染所致，中央不是不关心疾苦，也不是无力整治污染，而是不容许一个中国地区的名字出现在世界环保领域的反面焦点中，湖南也不容许湘江在全球出这样一个名。曹女士很耐心地跟我们解释中国政府机关的运行规则，污染是数十年留下，是陈年积弊，一个勤政高效的局长很可能倒在一个正在努力治理的污染事件曝光之下，而换一个领导，一切又得重头来过。中国不是先污染后治理还是先治理后污染的问题，而是先报道后治理还是先治理后报导的问题。 可是，居民正在日益蒙受着污染带来的侵害和损失，有的东西可以压着，有的项目可以暂缓，但沿江居民体内日益增长的重金属含量不会停止，沿岸村落的癌症威胁也与日俱增，超标带来的幼儿骨质疏松，发育不良，多动症及成年人的肝肾衰竭，糖尿病，血压紊乱也不断弥漫，中国可以走先治理后报导的路子，但人命
关天，事关人身安全切身利益的受污染群体应首先受到政策保护和赔偿，但询问到关于居民搬迁补偿的问题上时，曹女士表示这里有复杂的利益关系，我们无法理解，调研报告上最好予以回避。
是真相却不可以说，是真理却不可以信，这是一幕典型的中国式怪相。
曹照例介绍了更多正在运行的治污项目和近来所取得的巨大成就。自十一五规划以来，环保局的执行力大大加强，主要体现在行政制裁权的获得，仅去年就关停污染企业100多家，今年又对百余家企业进行整改，并关停了其中39家，相对于之前的翻围墙，猫捉老鼠甚至明知污染而不能治的狼狈窘境来说，如今环保局可谓火力十足，投资数亿的大湖治污项目和铜峡湾治污项目的启动，在污染企业上只做减法不做加法的决心，都说明当今中国关起房子治污的模式并非只是关上门窗，在哥本哈根气候峰会之后，中国对缝合湘江这块遮羞布还算是不遗余力的，当然，我们也可以看得出，很多东西，你争没用，你吵没用，数亿的工程能轻松下来，也是国家在国际上所需要的一个姿态罢了。
对村民来说，威胁是近在眼前的，伤害是切身体会的，但是政府和企业的博弈，政府关于经济发展的取舍，他们不会懂；对企业来说，治理宛若割肉，村民粗鲁难缠，但村民蒙受的伤害和威胁，他们不会懂；对政府来说，配合听话的企业都是好企业，上访闹事的人民都是刁民，他们似乎什么都懂并且掌握着治理之道，可是对一个基层环保部门，中央规划与地方政策的分歧，国家形象的维护，人事升迁调度的奥妙，项目经费蛋糕的分割，它还是有许许多多的不懂。
这一切对所有人来说都似乎只是一场游戏，村民，同样受污染，是得到搬迁补偿的一纸恩惠还是与癌症死神不期而遇，是赌运气；企业，同样在污染，是在新的整治风暴中幸存还是面临停产拆迁的悲剧，也在赌运气；政府，同样治污染，是
经济环境双丰收还是不幸成为公众事件里的靶子，一样在拼运气。一切似乎都在靠着不为人知的手段和难以揣度的命运进行着，而不是，一条至高无上的法律，这也许，是目前中国许多乱相的病根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