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安杜永村选举征地迷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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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民主与法制》2012年第34期—— 三场颇有争议的选举，引发了一场凶杀血案，血案过后，又是一起蹊跷的征地事件，部分村民不断举报、反映，但都石沉大海。 西安杜永村选举征地迷局 本刊记者李蒙 李家宁 见义勇为为何被说成“妨碍公务”？
2012年5月12日上午10时许，陕西省西安市长安区郭杜街道杜永村退伍军人郝永飞经过村小学门口，忽然看到两名20多岁的男子正拿刀追砍一名小伙子。砍人的是兄弟俩，杨坤、杨江坤，一个手持70厘米左右的砍刀，一个手持菜刀，被追砍的名叫李涛，都是本村村民。
郝永飞曾在海军陆战队服役5年，潜水技能优秀，被称为“蛙人”，退伍后在西安市曲江海洋馆工作过一段时间，平时经常见义勇为，尤其是抢救落水者，先后救起过20多个溺水的人。这次看到正在发生的凶杀案件，想起自己在部队曾练过格斗，急忙上前制止砍杀。
杨坤、杨江坤已经将李涛追砍到李涛家中，李涛的父亲李仲选紧急求人解围。郝永飞见此情景，上前抓住了手持砍刀者的胳膊，将他的刀打落在地。李涛趁机逃脱，但二名行凶者随即砍向郝永飞，连砍五刀，郝永飞倒在血泊中。幸亏周围乡邻及时搭救，将郝送往西安交大附属第一医院，否则有生命危险。经抢救，郝永飞脱离危险，但在重症监护室观察治疗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
郝永飞身上的5处刀伤，3刀集中在左腿，另外2刀分别位于头部和左手腕部，腿上和手臂上的骨头都露了出来。由于手腕和腿部的刀伤伤及骨头、神经、血管和肌腱，所以左腿和左手的功能都受到损伤，尤其是左手，很可能失去抓握能力。
据《西安晚报》报道，12日下午，两个凶手中的弟弟杨江坤去派出所自首，哥哥杨坤于13日被民警抓获。但本刊记者后来采访经办此案的郭杜派出所，警方不愿接受采访，仅称此案已移送检察院起诉，其中一名凶手已被关押，另一名凶手被网上追逃。案情进展如何，还有待法院公开审理时才能真相大白。
案发后，长安区政法委官员曾到医院看望郝永飞，称赞他的行为是“见义勇为”，值得表彰，值得大家学习。《西安晚报》、陕西广播电视台等媒体进行了大量报道，有媒体送给郝永飞一个外号“夺刀哥”。但出乎意料的是，不久之后，风云变幻，不再有任何官员和政府机构、公检法单位来看望郝永飞，“见义勇为”也得不到认可了，甚至连医药费也无人赔付，全由郝永飞的亲友垫付。村子里居然传出谣言，说政府认为郝永飞不是“见义勇为”，而是“妨碍公务”。
要想解开其中的谜团，不得不了解这起凶杀案的背景。它与杜永村从2011年年底开始的几场选举有关，5月11日开始的村民代表选举，更是这起凶杀案的导火索。
村委会选举，出现“死人投票”
记者采访郭杜街道办的党政官员，他们普遍认为，杜永村在历史上出了不少名人、能人，但这个村也是远近闻名的不团结的村，每届村党支部、村委会选举，都会互相拆台，斗争激烈，“而且是无原则的斗争”。没有明显的两派，但杜永村人信奉“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经常变换、组织不同的阵营互相斗，最终受害的是全村人。有的村民说，从*那时候开始，村子里就一直不团结，内斗内耗不断，所以村子虽地处长安区城乡结合部的本来大有发展潜力的地段，却始终发展不起来，富裕不起来。
2011年底，杜永村举行村党支部改选，马林奇、李小琪、马永民、马明利、王平洲等五人当选，按得票多少，应由马林奇、李小琪出任正副党支部书记。但原村支书马永民不同意，并举报其他几人贿选，没有结果后，又反映自己曾贿选，要求推翻选举结果。在这种情况下，郭杜街道工委决定派街道农办主任张颖波兼任杜永村党支部书记，马林奇等五人为支委。张颖波是街道长期分管杜永村的“包村干部”，“包”杜永村已有十年。
党支部改选后，2012年2月中旬，由村党支部组织、选举村民委员会选举委员会，为村委会选举作准备。村党支部开会时，通知了马永民，但他没参加，事后，他说他也是支委，选举选委会成员没有跟他说，开会不算数。杜永村原本划分为9个村民小组，要选举9个选委会成员，因故只选出一个，因马永民的意见耽搁了一星期后，第二次开会，又选出其他八个，才组成了选委会。
三月初，在村支书张颖波的主持下，九名选委会代表选举杨文义为选委会主任。不久，张颖波不再兼任杜永村支书，由马林奇、李小琪任杜永村党支部正副书记。
3月10日，杜永村选委会开会，制定了杜永村村委会选举办法，并张榜公布。其中规定：3月25日举行村委会选举，选举村委会主任一人，副主任二人，得票超过参选选民半数的候选人直接当选，如果没有候选人得票超过半数，则由得票数位列前两名的候选人再次作为候选人进行选举，得票多者当选。下列人员不得参选：在选举日3月25日之前死亡的村民不允许参选，非农户不允许参选，年龄不满18周岁的未成年人不允许参选，户口不在本村的不能参选。之后不断有人提出异议，也经过几次修改，但上述规定未变。
3月25日，在杜永村小学进行了村委会选举，据村委会选举报告单显示：应到选民2973人，实到选民2951人，发出选票2951张，收回选票2947张。经计票，村委会主任候选人中，赵中选得票1478张，郝开育得票1059张，按照大会通过的选举办法，选委会宣布赵中选当选村委会主任。
但选举后，落选的候选人郝开育和支持他的部分村民对选举结果提出异议。理由是：此次选举过半票数应是1474票，赵中选获得了1478票，仅比过半数多出4票，但郝开育等人发现，选举中存在着不少违规选票，远远超过4票。如，村民吴文茶于选举前三天的3月22日病逝，但她的选票也出现在了选票箱中；郝X、马XX是未成年人，也投了票；“马勃珍”“陈进”查无此人，但也有他们的选票；非农户李XX、马XX等11人都投了票；户口不在本村的马XX等4人也投了票……
此后，郝开育等村民多次向上级反映选举中存在的上述问题，得到的答复一般是“整体选举过程符合有关规程”“选举办法群众认可”“候选人产生过程合法”，而没有针对选票问题的具体答复。因部分村民的反映，民政部门至今未向赵中选发放当选证，但赵中选已实际主持村委会工作。
本刊记者就此采访郭杜街道办，街道办有几种说法。其一，在选举开票前没有村民就选民资格问题提出异议，选举结束后，选举结果很难推翻。但部分村民对此的回应是，3月25日选举前就有多人向选委会反映选民资格问题，如，村民杨建武发现问题后给选委会主任杨文义打过电话，杨文义当时的答复是：等户口本收上来再说，以户口本为准，不会出现上述四种（已死亡、未成年、非农户口、户口不在本村）情况的人参选。
其二，郭杜街道办说，上世纪80年代杜永村有一些在城里工厂上班的职工退休后，让农业户口的儿子去接班，将自己的非农业户口与儿子的农业户口“互换”了，因此这些人其实已经是农业户口，参加村委会选举没问题。对此，部分村民表示，这是子虚乌有的事，城里上班退休的职工怎么会把户口再换回到农村来，在上世纪80年代，谁会这么做？就是他们想换回来，村里也不会接收啊。这些人的户口他们到公安局查过，都是非农业户口。
即使不算非农业户口、非本村户口的争议票，仅仅是死人票、未成年票和查无此人的票目前知道的也达到了5票，而赵中选的得票仅仅比过半数票高出4票。所以郝开育等人一直要求开箱验票，但至今无果。
其三，赵中选虽然没拿到当选证，但已经以村委会主任的身份在主持村委会工作了，街道也已经承认他为村委会主任了。对此，郭杜街道办说，选举结果一出来，就有法律效力了，并不以是否有当选证为准，杜永村的村委会工作总要有人做，不可能长期空置，街道予以承认没什么错。
村民代表选举，引发血案
同村委会选举相比，5月11日开始的村民代表选举，引起的争议则更大。据部分村民反映，当晚，一些村民到其他村民家里收户口本，理由是“办理养老保险”“办理粮食直补”等等，不一而足，但就是没有说是为了选举村民代表。有的村民觉得奇怪，向村委会成员打听，通过熟人关系，才了解到收户口本是为了选举村民代表，于是自己也开始到其他村民家中收户口本，选村民代表的事才被村民们渐渐知道了。
村支书马林奇得知这一情况后，认为这是严重违反选民代表的选举办法的行为，打电话向郭杜街道工委反映。郭杜街道工委表示，这种做法要赶紧停止，马林奇于是找到村委会赵中选、李源海、郝恒新等人，要求停止这种做法，但没有被接受。村委会认为，谁收的户口本多，谁当村民代表的机会就大，按照各组应选的村民代表比例，根据收取户口本的多少，就可以确定村民代表。
第二天，也就是5月12日，村民杨晓放根据村委会的指示，到村东北角的杨文义家门口贴村民代表选举办法的布告，被村民李涛看到，李涛上前制止，认为这种做法是违法的，并要去撕刚贴上墙的布告。杨晓放不满，两人先发生口角，进而拳脚相加，杨晓放的两个儿子杨坤、杨江坤见父亲与人发生肢体冲突，就提刀而来，李涛跑回家中，二人追来，郝永飞正好路过看到——于是，本文开头的血案发生了。
事后，村里有人说郝永飞“妨碍公务”，意思就是把张贴村民代表的选举办法当作“公务”了。李涛说，郝永飞并没有在张贴布告的杨文义家门口出现过，而只是在李涛家中的凶杀第二现场才出现，不可能扯上什么“妨碍公务”，况且张贴那样违法选举的布告算公务吗？
对于村民代表的选举，无论《村民委员会组织法》还是各级政府的规章制度都有明确的规定和严格的程序，必须由村党支部、村委会”两委开会”，制定出选举办法，张榜公布，晓谕全村，然后在规定的时间、地点由村民公开投票，投票完成后再通过唱票，最后选举出村民代表。杜永村这种偷偷摸摸收户口本的选举，显然是明显违法的。
虽然因选举不公发生了凶杀血案，但这样收户口本选出来的代表，最终还是得到了郭杜街道办的承认。在记者采访时，郭杜街道办就此答复：街道只指导村党支部、村委会的选举，而村民代表的选举，不在街道的指导范围内，由各村自己制定选举办法，自己进行选举。
征地，悄然进行
几场选举下来，村民们虽然觉得蹊跷，但也不明就里，等到8月，对杜永村的征地开始了，有些村民才觉得恍然大悟。
8月4日，杜永村党支部、村委会的人员被拉到陕西临潼市的一个部队招待所，郭杜街道办产业园下属的工程部负责人李友富，与他们商讨起了郭杜村的征地问题。郭杜街道办要向杜永村征收近300亩的土地，每亩价格是3.5万元。
杜永村在长安区的位置已经处于较好地段，周边村落的征地价格，有的达到每亩七八万，比它边远得多的村，每亩也有四五万，3.5万的价格，有的支委觉得实在太低。但最终，在郭杜街道众多上级领导“做工作”后，全体支部成员和村委会成员还是都在“征地协议”上签了字。
一位支委回忆，那次一共玩了4天，去了骊山，参观了兵马俑，看过大型歌舞表演《长恨歌》，在阿佤山寨连锁酒店吃过饭，每次吃饭都有十几个菜，喝的是国窖1573的酒。还去过洗浴中心，洗浴中心的收费还挺贵，记得一个泳裤就要一百多元。
后来，党支部、村委会又找村民代表在征地协议上签字，村民代表们也都嫌征地价格太低，但看到党支部和村委会的领导都签字了，自己不签字，在情面上说不过去，同时也害怕被打击报复。最后也都签了字。
郭杜街道办产业园工程部以街道办的名义，给每位村民代表发放了3000元的“误工补贴”，说这笔钱是为了大家将来给村民“做工作”会耽误自己的时间而发的。而党支部、村委会成员，在这3000元的基础上，还另外多发放了2000元。
10月底11月初，郭杜街道办产业园工程部又组织郭杜村党支部、村委会和村民代表共52人，到四川等地旅游了七天，去了峨眉山、乐山、蜀南竹海等旅游景点游玩。
此次征地和上述旅游活动，从没有向村民公开，村民们只是从村民代表那里打听到了一些内情。
至于那个“征地协议”的具体内容是什么，记者采访时一直没有调查清楚。多位村民代表的回忆是，是个预征地协议，共征地288亩，每亩3.5万元，另外给每个小组60岁以上的老人几个名额，每个名额可以每月领200多元的生活费……有的说是张A4打印纸，有的说是信纸，没有复印下来，有个村民代表偷偷用手机拍过一张照片，但非常模糊，无法反映真相。
记者向郭杜街道办询问这起征地事件，郭杜街道办的接待人员含含糊糊地说，还没有开始征地。对于那份有的村民说是打印纸、有的说是信纸的“征地协议”，也不愿向记者出示。 2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