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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古代诗词

发布时间:2020-03-01 18:14:48 来源:范文大全 收藏本文 下载本文 手机版

中国古代诗词大全

减字木兰花·天涯旧恨

秦观

天涯旧恨,独自凄凉人不问。欲见回肠,断尽金炉小篆香。

黛蛾长敛,任是东风吹不展。困倚危楼,过尽飞鸿字字愁。

这是写一个独处女子,在困人的春天思念远方情人的离愁别恨至深的词。词的上片“天涯”二句,首句“天涯”就距离写游子之远、彼此分离天各一方,“旧恨”就时间写分手之后,别愁离恨之长。词篇本事,就此揭示了出来。次句,“人不问”,写无人对语,独居高楼,本够凄凉,有谁关心慰问,即连同情的人都没有,故“独自凄凉”,即分外感觉到凄凉难堪了。这里“人不问”之人,当指为其朝思暮想远在“天涯”之人。其人“不问”,可知音信不通,相思难寄,这就必然加重了她对远方情人的思念更加迫切,相见的欲望更加强烈。“欲见”两句,写女子在百无聊赖愁苦之极,只好用燃香数刻来耗费时间。“欲见”写怀情人之切,“回肠”写内心之痛,用形状回环如篆的盘香,形容恰如人的回肠百转。“断尽”,指炷一根根断尽。这里用以突出女子柔肠寸断,即“一寸相思一寸灰”的强烈感受。香断烟消,也是形容时间流逝、愁闷未散,女子的愿望终于烟雾一样虚幻。总之,这两句极写其相思怀人的愁苦。

过片从一年四季写愁。“黛蛾”两句写这位女子从冬到春愁眉难展的情状。由于别恨难消,故存于心头而现于眉梢,以致常是愁眉紧锁,尽管春天来临,“东风”劲吹,具有神奇伟大的东风,吹绿了大地江岸,吹开了百花吐艳。但无论怎样吹拂,也吹不展她的一双愁眉,这就深刻地揭示出在“长敛”、“不展”背后其愁恨的深重。此句构思特妙,它和辛词《鹧鸪天》“春风不染白发须”同一机杼,都可说是文艺美学上无理而妙的写法。即通过这种似乎无理的描写,却更深刻地表达了人的情思,给人以无穷的韵味。歇拍“困倚”二句,写她从夏到秋守傍高楼,默默无语地目视一群群大雁消失在遥远的天边,渴望着有远人锦书的到来,但她凭着自己有多少次失望的经验,明知那毕竟是缥缈无凭的幻想,即使倚遍危楼,也依然是天涯离恨。因此在她眼里,那远去飞鸿组成的“人”字飞翔,实际上都可说是一个个巨大的“愁”字而已。这就是俗话说的“情人眼里出西施”。因为她思念情人,见雁字倍增愁思,“人”字也就变成了“愁”字。因为人在激情强烈情况下,客观景物在人的眼里会改变情调色彩的。所以,王国维说:“以我观物,故物我皆著我之色彩。”这话是言之有理的。(董冰竹)

千秋岁·水边沙外

秦观

水边沙外,城郭春寒退。花影乱,莺声碎。飘零疏酒盏,离别宽衣带。人不见,碧云暮合空相对。

忆昔西池会,鹓鹭同飞盖。携手处,今谁在?日边清梦断,镜里朱颜改。春去也,飞红万点愁如海。

陈廷焯《白雨斋词话》卷六云:“少游词寄慨身世,闲情有情思。”又云:“他人之词,词才也;少游,词心也。得之于内,不可以传。”清代周济《宋四家词选》:“将身世之感打并入艳情,又是一法。”少游此作就是将身世之感融入艳情小词,感情深挚悲切。这种悲切之情,通过全词浓郁的意境渲染来表达,言有尽而意无穷。词作于诗人坐元祐党祸,贬杭州通判,又坐御史刘拯论增损《神宗实录》中途改贬监处州酒税,政治上的打击接连而来之时。“水边沙外,城郭春寒退。花影乱,莺声碎。”此四句是写景,处州城外有大溪,沙滩。此时春寒已退,该是晚春时节了。后两句似出自晚唐杜荀鹤《春宫怨》诗:“风暖鸟声碎,日高花影重”,状花影摇曳,莺声间关,形象生动,摹写精当。用“乱”和“碎”来形容花多,同时也传递出词人心绪的纷乱,荡然无绪。可谓以乐景写哀情,给人以凄迷的感受。“飘零疏酒盏,离别宽衣带。人不见,碧云暮合空相对。”他乡逢春,因景生情,引起词人飘零身世之感。词人受贬远陟,孑然一身,更无酒兴,且种种苦况,使人形影消瘦,衣带渐宽。“宽衣带”,出自《古诗十九首》“相去日以远,衣带日以缓”,哀婉深沉。“人不见”句,从江淹《休上人怨别》诗:“日暮碧云合,佳人殊未来”化出,以情人相期不遇的惆怅,喻遭贬远离亲友的哀婉,是别情,也是政治失意的悲哀。

现实的凄凉境遇,自然又勾起他对往日的回忆。下片起句“忆昔西池会,鹓鹭同飞盖。”西池会,《淮海集》卷九:“西城宴集,元祐七年三月上巳,诏赐馆阁花酒,以中浣日游金明池,琼林苑,又会于国夫人园。会者二十有六人。”西池会即指这次集会。《能改斋漫录》卷十九:“少游词云:‘忆昔西池会,鹓鹭同飞盖’亦为在京师与毅甫同在于朝,叙其为金明池之游耳。“可见作者当时在京师供职秘书省,与僚友西池宴集赋诗唱和,是他一生中最得意的时光。他在词中不止一次地提及。鹓鹭,谓朝官之行列,如鹓鸟和鹭鸟排列整齐有序。《隋书·音乐志》:“怀黄绾白,鹓鹭成行”,鹓鹭即指朝廷百官。飞盖,状车辆之疾行,出自曹植《公宴诗》:“清夜游西园,飞盖相追随。”作者回忆西池宴集,馆阁官员乘车驰骋于大道,使他无限眷恋,那欢乐情景,“携手处,今谁在?”抚今追昔,由于政治风云变幻,同僚好友多被贬谪,天各一方,词人怎能不倍加忆念故人?“日边清梦断,镜里朱颜改。春去也,飞红万点愁如海。”沉重的挫折和打击,他自觉再无伸展抱负的机会了。日边,借指皇帝身边。李白《行路难》诗其一:“闲来垂钓碧溪上,忽复乘舟梦日边。”王琦注引《宋书》:“伊挚将应汤命,梦乘船过日月之旁。”少游反用这一典故,可见他对朝廷不敢抱有幻想了。朱颜改,指青春年华消逝,寓政治理想破灭,飘泊憔悴之叹。如说前面是感伤,到此则凄伤无际了。南唐李煜亡国沦为囚徒,追忆故国云:“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虞美人》)无限悲痛,蕴意相近。其深切的人生浩叹,异代同心。无怪乎秦观之友人孔毅甫览至“镜里朱颜改”之句惊曰:“少游盛年,何为言语悲怆如此?”尤其是结句“春去也,飞红万点愁如海。”更是感动千古的名句。李煜《浪淘沙》:“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晏殊《浣溪沙》:“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古人伤春惜花,感叹岁月流逝,青春易老。少游此结句,即眼前景,寄万般情。他没有回天之力,只能悲叹,良时难追,红颜消失,他体验着如沧海般浩渺的深广愁怨。这是词人和着血泪的悲叹!“落红万点”,意象鲜明,具有一种惊人心魄的凄迷的美,唤起千古读者心中无限惜春之情,惜人之意。已故美学家朱光潜先生说:“美,未必有韵;美而有情,然后韵矣。美易臻,美而浮之以韵,乃难能耳。”(《朱光潜美学论文集》)以此词结句证之,诚然。

此词以“春”贯穿全篇,“今春”和“昔春”,“盛春”到“暮春”,以时间的跨度,将不同的时空和昔盛今衰等感受,个人的命运融合为一,创造出完整的意境。《渔洋诗话》称:“古人诗只取兴会超妙,不似后人章句但作记里鼓也。”所谓“兴会超妙”就是神韵,当“兴会神到之时,雪与芭蕉不妨合绘,地名寥远不相属亦不妨连缀。”(郭绍虞《中国文学批评史》)作者将这些景连缀,衬托出伤春慨世的主题,可谓“情韵兼胜”(《四库提要》)。冯煦《蓄庵论词》:“淮海、小山,真古之伤心人也。其淡语皆有味,浅语皆有致,求之两宋词人,实罕其匹。”秦词如此感人,语言如此有回味,就是因为词中有情致、神韵。(高人雄)

踏莎行·雾失楼台

秦观

雾失楼台,月迷津渡,桃源望断无寻处。可堪孤馆闭春寒,杜鹃声里斜阳暮。

驿寄梅花,鱼传尺素,砌成此恨无重数。郴江幸自绕郴山,为谁流下潇湘去?

这首词题为“郴州旅舍”。大约作于绍圣四年(1097)春三月。前此,由于新旧党争,秦观出为杭州通判,又因御史刘拯告他增损神宗实录,贬监处州酒税。绍圣三年,再以写佛书被罪,贬徙郴州(今湖南郴州市)。接二连三的贬谪,其心情之悲苦可想而知,形于笔端,词作也益趋凄怆。此作写于初抵郴州之时,以委婉曲折的笔法,抒写了谪居的凄苦与幽怨。成为蜚声词坛的千古绝唱。

上片写谪居中寂寞凄冷的环境。开头三句,缘情写景,劈面推开一幅凄楚迷茫、黯然销魂的画面:漫天迷雾隐去了楼台,月色朦胧中,渡口显得迷茫难辨。“雾失楼台,月迷津渡。”互文见义,不仅对句工整,也不只是状写景物,而是情景交融的佳句。“失”、“迷”二字,既准确地勾勒出月下雾中楼台、津渡的模糊,又恰切地写出了作者无限凄迷的意绪。“雾失”、“月迷”,皆为下句“望断”出力。“桃源望断无寻处”。词人站在旅舍观望应该已经很久了,他目寻当年陶渊明笔下的那块世外桃源。桃源,其地在武陵(今湖南常德),离郴州不远。词人由此生联想:即是“望断”,亦为枉然。着一“断”字,让人体味出词人久伫苦寻幻想境界的怅惘目光及其失望痛苦心情。他的《点绛唇》,诸本题作“桃源”。词中“尘缘相误,无计花间住。”写的当是同样的心情。“桃源”是陶渊明心目中的避乱胜地,也是词人心中的理想乐土,千古关情,异代同心。而“雾”、“月”则是不可克服的现实阻碍,它们以其本身的虚无缥缈呈现出其不可言喻的象征意义。而“楼台”、“津渡”,在中国文人的心目中,同样被赋予了文化精神上的蕴涵,它们是精神空间的向上与超越的拓展。词人多么希望借此寻出一条通向“桃源”的秘道!然而他只有失望而已。一“失”一“迷”,现实回报他的是这片雾笼烟锁的景象。“适彼乐土”之不能,旨在引出现实之不堪。于是放纵的目光开始内收,逗出“可堪孤馆闭春寒,杜鹃声里斜阳暮。”桃源无觅,又谪居远离家乡的郴州这个湘南小城的客舍里,本自容易滋生思乡之情,更何况不是宦游他乡,而是天涯沦落啊。这两句正是意在渲染这个贬所的凄清冷寞。春寒料峭时节,独处客馆,念往事烟霭纷纷,瞻前景不寒而栗。一个“闭”字,锁住了料峭春寒中的馆门,也锁住了那颗欲求拓展的心灵。更有杜鹃声声,催人“不如归去”,勾起旅人愁思;斜阳沉沉,正坠西土,怎能不触动一腔身世凄凉之感。词人连用“孤馆”、“春寒”、“杜鹃”、“斜阳”等引人感发,令人生悲伤心景物于一境,即把自己的心情融入景物,创造“有我之境”。又以“可堪”二字领起一种强烈的凄冷气氛,好像他整个的身心都被吞噬在这片充斥天宇的惨淡愁云之中。王静安先生吟诵至此,不禁挥笔题曰:“少游词境最为凄婉,至‘可堪孤馆闭春寒,杜鹃声里斜阳暮’,则变而为凄厉矣。”(《人间词话》)前人多病其“斜阳”后再着一“暮”字,以为重累。其实不然,这三字表明着时间的推移,为“望断”作注。夕阳偏西,是日斜之时,慢慢沉落,始开暮色。“暮”,为日沉之时,这时间顺序,蕴含着词人因孤寂而担心夜晚来临更添寂寞难耐的心情。这是处境顺利、生活充实的人所未曾体验到的愁人心绪。因此,“斜阳暮”三字,正大大加重了感情色彩。

下片由叙实开始,写远方友人殷勤致意、安慰。“驿寄梅花,鱼传尺素。”连用两则有关友人投寄书信的典故,分见于《荆州记》和古诗《饮马长城窟行》。寄梅传素,远方的亲友送来安慰的信息,按理应该欣喜为是,但身为贬谪之词人,北归无望,却“别是一般滋味在心头”,每一封裹寄着亲友慰安的书信,触动的总是词人那根敏感的心弦,奏响的是对往昔生活的追忆和痛省今时困苦处境的一曲曲凄伤哀婉的歌。每一封信来,词人就历经一次这个心灵挣扎的历程,添其此恨绵绵。故于第三句急转,“砌成此恨无重数。”一切安慰均无济于事。离恨犹如“恨”墙高砌,使人不胜负担。一个“砌”字,将那无形的伤感形象化,好像还可以重重累积,终如砖石垒墙般筑起一道高无重数、沉重坚实的“恨”墙。恨谁?恨什么?身处逆境的词人没有明说。联系他在《自挽词》中所说:“一朝奇祸作,漂零至于是。”可知他的恨,与飘零有关,他的飘零与党祸相联。在词史上,作为婉约派代表词人,秦观正是以这堵心中的“恨”墙表明他对现实的抗争。他何尝不欲将心中的悲愤一吐为快?但他忧谗畏讥,不能说透。于是化实为虚,作宕开之笔,借眼前山水作痴痴一问:“郴江幸自绕郴山,为谁流下潇湘去?”无理有情,无理而妙。好像词人在对郴江说:郴江啊,你本来是围绕着郴山而流的,为什么却要老远地北流向潇湘而去呢?关于这两句的蕴意,或以为:“郴江也不耐山城的寂寞,流到远方去了,可是自己还得呆在这里,得不到自由。”(胡云翼《宋词选》)或以为词人“反躬自问”,慨叹身世:“自己好端端一个读书人,本想出来为朝廷做一番事业,正如郴江原本是绕着郴山而转的呀,谁会想到如今竟被卷入一切政治斗争漩涡中去呢?”(《唐宋词鉴赏辞典》)见仁见智。依笔者拙意,对这两句蕴意的把握,或可空灵一些。词人在幻想、希望与失望、展望的感情挣扎中,面对眼前无言而各得其所的山水,也许他悄然地获得了一种人生感悟:生活本身充满了各种解释,有不同的发展趋势,生活并不是从一开始便固定了的故事,就像这绕着郴山的郴江,它自己也是不由自己地向北奔流向潇湘而去。生活的洪流,依着惯性,滚滚向前,它总是把人带到深不可测的远方,它还将把自己带到什么样苦涩、荒凉的远方啊!正如叶嘉莹先生评此词说:“头三句的象征与结尾的发问有类似《天问》的深悲沉恨的问语,写得这样沉痛,是他过人的成就,是词里的一个进展。”(《唐宋词十七讲》)与秦观悲剧性一生“同升而并黜”的苏轼,同病相怜更具一份知己的灵感犀心,亦绝爱其尾两句,及闻其死,叹曰:“少游已矣,虽万人何赎!”自书于扇面以志不忘。是以王士祯云:“高山流水之悲,千古而下,令人腹痛!”(《花草蒙拾》)

总上所述,这首词最佳处在于虚实相间,互为生发。上片以虚带实,下片化实为虚,以上下两结饮誉词坛。激赏“可堪孤馆闭春寒,杜鹃声里斜阳暮”的王国维(静安),以东坡赏其后二语为“皮相”。持论未免偏颇。深味末二句“郴江”之问,其气格、意蕴,毫不愧色于“可堪”二句。所谓东坡“皮相”之赏,亦可谓“解人正不易得”。(林家英、陈桥生)

南乡子·妙手写徽真

秦观

妙手写徽真,水剪双眸点绛唇。疑是昔年窥宋玉,东邻,只露墙头一半身。

往事已酸辛,谁记当年翠黛颦?尽道有些堪恨处,无情,任是无情也动人。

这是一首题崔徽画像的题画诗。崔徽何许人也。据元稹《崔徽歌并序》:“崔徽,河中府娼也。裴敬中以兴元幕使蒲州,与徽相从累月。敬中使还,崔不得从为恨,因而成疾。有丘夏善写人形,徽托写真寄敬中曰:‘崔徽一旦不及画中人,且为郎死。’发狂卒。”

词一开始“妙手”二句,就是说因为高明画师手画的崔徽像,所以她的眼睛才水晶晶的,嘴唇是绛红色的,恰到好处,有似真人。“水剪双眸点绛唇”,颇似合取李贺《唐儿歌》:“一双瞳人剪秋水,”江淹《咏美人春游》:“明珠点绛唇”句意点化而来。崔徽诚然很漂亮,秦观在《崔徽》诗里写道:“轻似南山翡翠儿,”“裴郎一见心如醉,”而最能显示其神韵风采的还是眼睛和嘴唇。“疑是”三句,是借宋玉《登徒子好色赋》中“天下之佳人,莫若楚国;楚国之丽者,莫若臣里;臣里之美者,莫若东家之子。增之一分则太长,减之一分则太短;著粉则太白,施朱则太赤。眉如翠羽,肌如白雪,嫣然一笑,惑阳城,迷下蔡。然此女登墙窥臣三年,至今未许也。”用这段文字来说崔徽的容色就像宋玉描述的东邻女一样美妙。这是由画像是半身而想及邻女偷窥宋玉,墙头半掩玉体的形象,来补充对崔徽刻画之不足。词的过片“往事”两句,写崔徽画像上的神态是眉黛含颦,因崔徽请丘夏写真时,她正怀着悲伤的心事。说今天看到崔徽的画像,这样美丽动人,谁还再想到她过去酸辛的往事呢?

词的歇拍“尽道”三句,写词人鉴赏画像后的观感。说凡是见到崔徽像的人,都齐声赞美不错,如果说还有一点遗憾,那就是没有画出她的“有情”处。但词人认为这算不了什么缺点,因为崔徽当年是流着泪让人画像的,怎么会有情呢?接着作者化罗隐《牡丹诗》“若教解语能倾国,任是无情也动人”句意,说她像上即是无情吧,但这无情的形象也是动人心弦的。(董冰竹)

浣溪沙·漠漠轻寒上小楼

秦观

漠漠轻寒上小楼,晓阴无赖似穷秋。淡烟流水画屏幽。

自在飞花轻似梦,无边丝雨细如愁。宝帘闲挂小银钩。

每一次春来,就是一次伤春的体验。词人之心,很早就发出了“为问新愁,何事年年有”的愁怨。然而他们的命运也往往是一年年地品尝春愁。此词抒写的是淡淡的春愁。它以轻淡的色笔、白描的手法,十分熨贴地写出了环境氛围,即把那一腔淡淡的哀怨变为具体可感的艺术形象渗透出来,表情深婉、幽缈。“一片自然风景就是一种心情”。索漠轻寒中袅袅而升的是主人公那轻轻的寂寞和百无聊赖的闲愁。即景生情,因情生景,情恰能称景,景也恰能传情,这便是词作的境界。

词的起调很轻,很淡,而于轻淡中带着作者极为纤细锐敏的一种心灵上的感受。漠漠轻寒,似雾如烟,以“漠漠”二字状漫弥而上小楼的轻寒,一下子给春寒萧索的清晨带来寥廓冷落的气氛。与“暝色入高楼,有人楼上愁”意蕴相似,而情调之婉妙幽微过之。不说人愁,但云“漠漠轻寒上小楼”。回味“上”字,那淡淡愁思,不是正随这薄薄春寒无声无息地在人的心头轻轻漾起?仅词的首句,就为全词烘托出一个色调凄清的景。紧接着加上“晓阴无赖似穷秋”,在凄清的背景上涂抹一层暗淡的色彩。无赖,令人讨厌,无可奈何的憎语。时届暮春,却感到竟像深秋那样的寒冷,原来这是一个春阴的早晨。春阴寒薄,不能不使人感到抑闷无聊。然而词人不说心情之无聊,却咒晓阴之无赖,进一层渲染了气氛之寂寞凄寒。主人公也许刚刚从梦中醒来,睡眼惺忪,室内画屏闲展:淡淡的烟霭,轻轻的流水。在周围阴氛的罩笼下,幽迷淡远。凝神恍惚中,他仿佛消失在清迷幽幽的画景之中,又仿佛还依回于渺茫、流动的梦境之中。这种主观幻觉,正是由于幽迷宁静的氛围与主人公此时此刻心境的浑然一体所致。是情与景融、意与境浑的佳句。

下片开始转入对春愁的正面描写。不期然而然中,他的视线移向了窗外:飞花袅袅,飘忽不定,迷离惝恍;细雨如丝,迷迷蒙蒙,迷漫无际。见飞花之飘缈,不禁忆起残梦之无凭,心中顿时悠起的是细雨蒙蒙般茫无边际的愁绪。作者在这里用了两个奇特的比喻:“飞花”之“轻”似“梦”、“丝雨”之“细”如“愁”。之为奇特,不仅于其喻体和喻指的恰当而新奇上,更在其一反常式,而以抽象的情感喻具体的物象,是飞花似梦,是细雨如愁。本写春梦之无凭与愁绪之无际,却透过窗户摄景着笔于远处的飞花细雨,将情感距离故意推远,越发感生出一种飘缈朦胧、不即不离之美。亦景亦情而柔婉曲折,是“虽不识字人,亦知是天生好言语”(《诗人玉屑》卷二十一引晁无咎语)的佳例。词人将“梦”与“愁”这种抽象的情感编织在“飞花”、“丝雨”交织的自然画面之中。这种现象,约翰·鲁斯金称为“感情误置”,而这在中国诗词中则为司空见惯。如“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便做春江都是泪,流不尽,许多愁”。诗人们心中存有一种感情,移情入景,便往往设想自然也带着这份感情。“以我观物,而物皆著我之色彩”。“自在飞花”,无情无思,格外惹人恼恨,而反衬梦之有情有思。丝丝细雨,已足生愁,更况其无止无歇总是下个不停呢!体味这无边的飞花细雨,仿佛我们也感受到了那轻轻的寂寞和淡淡的哀愁。最后,词以“宝帘闲挂小银钩”作结,尤觉摇曳多姿。细推词脉,此句应为过片之倒装句。沉迷于一时之幻境,不经意中瞥向已经挂起的窗帘外面,飞花丝雨映入眼帘,这便引出“自在”二句之文。而在结构艺术上,词人作如是倒装,使得词之上、下片对称工整,显得精巧别致,极富回环变化的结构之美。同时,也进一步唤醒全篇,使帘外的种种愁境,帘内的愁人更为分明,不言愁而愁自现。《续编草堂诗余》曰:“后叠精研,夺南唐席。”正是对此章法技巧的高度评赞。句中“闲”字,本是形容物态,而读者返观全篇,知此正是全词感情基调──百无聊赖的情感意绪。作为红线贯串打通全词,一气运转,跌宕昭彰。张炎说:“秦少游词体制淡雅,气骨不衰,清丽中不断意脉,咀嚼无滓,久而知味。”(《词源》卷下)试观此作,谁谓不然?

此词以柔婉曲折之笔,写一种淡淡的闲愁。在生活中,每个人都会拥有自己的一份闲愁。不知何时何处,它即从你心底无端地升起,说不清也拂不去,令人寂寞难耐。词人们又总是能更敏锐地感受到它,捕捉住它,并流诸笔底。而此时,又必然会渗透进他们对时世人生的独特感受。冯延巳的《鹊踏枝》写出了人人心中皆有的这般闲情,却也包蕴着一种由时代氛围所酿成的说不清、排不开的愁绪。“古之伤心人也”的秦观,年少丧父,仕途抑塞,于新旧党迭为消长之际,一再受到排抑,满腹满腔人生的遭际感慨,泛化为一种凄怨感伤的心境意绪而弥漫于词作之中,呈现出含蓄蕴藉、窈深幽约之美。此词曲折传情而凄清婉美,《词则大雅集》卷二称“宛转幽怨,温韦嫡派”。作为婉约派词人,他正是远祖温韦,近承晏柳,融各家所长为一体,成其细腻含蓄而又凄怨感伤之风格,吟唱出较“花间”、“尊前”更为绸缪凄婉的角声,别具一番魅力。(林家英、陈桥生)

如梦令·遥夜沉沉如水

秦观

遥夜沉沉如水,风紧驿亭深闭。梦破鼠窥灯,霜送晓寒侵被。无寐,无寐,门外马嘶人起。

秦观一生,因涉党祸屡遭贬谪。宋哲宗赵煦绍圣三年(1096),词人自处州再贬郴州。这首小令,作于是年冬季赴郴州途中。词借描写夜宿驿亭苦况诉行旅艰辛。

“遥夜沉沉如水,风紧驿亭深闭。”夜色苍茫,沉沉如水,寒风阵阵紧吹,吹过这古道的驿亭和暂歇驿亭的行人。“如水”、“风紧”,以其重量感造就出一种强烈的空间的挤压感。似一股无形的力在肆意捏挤,取境也随之由远拉近,凸出一个特写:驿亭紧闭的大门。那般突兀,那么引人注目,空间的闷压至最大限度。作为一个审美对像,“驿亭深闭”既是现实的意象,也是心灵的象征啊!在新旧党争的政局变幻中,词人无辜受害,如今身坐党籍,艰难跋涉在贬途中,身心憔悴,纵有满肚的不平又怎敢铺展?词人的心情从这纯粹的景语中已暗示出几分。

“梦破鼠窥灯,霜送晓寒侵被。”驿亭的深闭阻隔了外界的喧嚣,寂寥之中劳累的词人也开始悄然入梦。诗人梦到了什么?渺然不可追考,也无须乎落实。描写梦境,寄寓悲思之作,几乎贯串了词人的一生。这是由他一生沉郁,特别是政治上遭打击后远谪蛮荒,痛感人生无望的独特心境所决定的。如“佳会阻,离情正乱,频梦扬州”(《梦扬州》)、“乡梦断,旅魂孤,峥嵘岁又除”(《阮郎归》)、“一觉相思梦回处,连宵雨,更那堪,闻杜宇”(《夜游宫》)等等。“古之伤心人也”惟有希冀一个个好梦消释现实中无法消释的无限悲慨!然而“梦破”二字,又流露出多少烦恼意绪。它推动着词意的递进:心魂从梦中归来,往事在梦中幻灭,萦怀往复,给全词带来了更为浓重的悲剧气氛。接着,作者通过醒后之所见、所感再加渲染。“梦破”大约与鼠有关。老鼠半夜出来偷油吃,不免就弄出些声响来了,鼠惊人梦,人醒鼠也当惊,可它并未立即逃藏起来,还垂涎于那盏灯油吧!又不免惶恐地窥觑着这盏昏暗的油灯和惊梦初醒之人。一个“窥”字,用得十分传神。“鼠”之敢对人“窥灯”,可见驿亭之荒凉破败。唐代杜甫《北征》中写旅途所见:“鸱鸟鸣黄桑,野鼠拱乱穴。夜深经战场,寒月照白骨。”野鼠见人时不惊不藏,竟交其前足如人之拱手,自立于乱穴中间。见出荒山之无人、战争的创伤。诗心词境,传神而妙。再说梦回之后的词人。孤灯照壁,再也无法成眠,只觉得薄薄的衾被已挡不住寒意侵身,一定是外面下了霜,才送来这寒气逼人吧!这两句写所见、所感,驿亭之简陋,词人之孤独冷寂,不言而喻。王国维说秦观晚期词境变而为“凄厉”,此其一斑。

“无寐,无寐”两次的重复,是词中唯一直抒作者感叹之笔。二词叠用,除了协律,还突出了词人多少烦闷、无奈、凄苦的心绪„„是啊!如果不是心中那水一样浩茫梦一般绵邈的愁情的折磨,哪里会如此夜难再成眠?身心都极需休憩的词人又何苦要这般和自己过不去呢?

好梦既无从续起,不起来又怎么样呢?这自然是第二天早晨的事了,时光总算暗暗在流转。“被冷香销新梦觉,不许愁人不起”(李清照《念奴娇》)。门外,马儿嘶鸣,是在催人上路啊。从听觉感受中暗示黎明的到来。熬过了大半夜不眠的词人,又该怀着一般什么样的心情,拖着疲累的身躯,开始又一天的旅途奔劳?

细味全词,词人高明之处在于善用极省净的笔墨(共33字),描绘了一个典型环境──古代简陋的驿馆。鼠之扰闹,霜之送寒,风声阵阵,马嘶人起,如耳闻目睹,俱以白描手法出之。毫无缘饰,不用替代,只坦直说出,却别有一番感人的力量。这是由于词人下笔精到,所写驿馆种种景况,无不蕴含着天涯飘泊的旅思况味,婉曲地传出了郁积于心的人生不平──遭谗受害,屡遭贬谪,岁暮飘零如是!可见白描手法的运用,不仅要求描写之逼真,尤重在情味之活现,使人读之有一目了然之快意,味之而作深长之联想。读秦观此词,读者或当获得吟赏之回味之快意?(林家英、陈桥生)

如梦令·莺嘴啄花红溜

秦观

莺嘴啄花红溜,燕尾点波绿皱。指冷玉笙寒,吹彻小梅春透。依旧,依旧,人与绿杨俱瘦。

这首词诸本题作“春景”。乃因伤春而作怀人之思。

首二句直笔写春。莺歌燕舞,花红水绿,旨在突出自然春光之美好。

三、四句却转作悲苦语。化用李璟《山花子》“小楼吹彻玉笙寒”句。春光明媚,本应产生舒适欢畅之感受,而女主人公何以有这般与外界景物格格不入的忧伤情绪?“依旧,依旧,人与绿杨俱瘦。””是为点题之笔。柳絮杨花,标志着春色渐老,春光即逝。同时也是作为别情相思的艺术载体。飞絮蒙蒙,是那一段剪不断理还乱的念人之情。因为有那刻骨深情的相思,所以忧思约带、腰肢瘦损。“人与绿杨俱瘦。”以生动的形象表达感情,而“为伊消得人憔悴”的含意自在其中。直让人想象到一幅花落絮飞,佳人对花兴叹、怜花自怜的图画。

词人之心,或欲借春光盛衰之过程展示流转在节序交替中的伤春念远之情。词从愉快之景象叙起,乃欲反衬其心境之愈为悲苦。然而词人为了最大限度地达到反衬的效果,甚而不惜极尽雕琢气力状物写景,终不免落于攻琢之痕。“溜”字本写花红之鲜艳欲滴,“皱”则欲状摹水波漾漪之态,亦不可谓不巧矣!然味之终觉神韵欠焉!究其原委,就在于它显得雕琢、吃力。正如其“天连芳草”句,如换“连”为“粘”,则失于穿凿矣!故《吹剑录》谓“莺嘴”二句:“咏物形似,而少生动,与‘红杏枝头’费如许气力。”可谓一语中的。其实,很多词评家们都恰切地指出了这一点:《草堂诗余》批曰:“琢句奇峭。”《弇州山人词评》评曰“险丽。”《古今词话词品》亦云:“的是险丽矣,觉斧痕犹在。”如此雕炼奇峭,有《粹编》本要以为此词乃黄庭坚所作,实在也是事出有因。

“诗缘情”,贵其感发之力量,“词之为体,要眇宜修”,尤重其内在之情味意境。而由于诗、词体裁的限制,其用字造句,又特别讲究锤炼洗净。但是这种锤炼不是刻意地雕章琢句。其用心尽管良苦而出之必须自然,浑成无迹,顺手拈来,所谓“羚羊挂角,无迹可求”是也。秦观此词中,“瘦”字的运用就应该说是较为成功的。所以《草堂诗余》才又说:“春柳未必瘦,然易此字不得。”是公允之评。以花木之“瘦”比人之瘦,诗词中也不乏此例。如李清照“莫道不销魂,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醉花阴》)“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如梦令》)程垓“人瘦也,比梅花,瘦几分。”(《摊破江城子》)新鲜奇特,形象生动,各具情深。

“文章千古事,得失寸心知。”其得其失,均当以审慎公允态度待之,不隐其得,不讳其失,对文学艺术的研究都是有益的。(陈桥生)

阮郎归·湘天风雨破寒初

秦观

湘天风雨破寒初,深沉庭院虚。丽谯吹罢《小单于》,迢迢清徂。 乡梦断,旅魂孤。峥嵘岁又除。衡阳犹有雁传书,郴阳和雁无。

这首词系秦观贬谪郴州时岁暮天寒的感慨之作。抒发的是思乡之情。

词的上片,写除夕寒夜难眠闻曲,传达出客地寂寞之感。起二句写所见,作者先勾勒了一个寂冷的环境。郴州在今湖南省,湖南古称湘,故称湘天。首句说湖南岁暮风雨交加,初次惊破寒天冻地,这意味着气候将由冷转暖。“破寒初”,即刚进入初春季节。天气还是比较冷的,所谓春寒时候。尤其在毫无复苏希望的词人枯寂的心房里,更是感觉凄凉。总之,给人透露出一股寂冷凄凉的情味。接着环顾所居,庭院深邃,空寂冷落,欲言无人,深沉而空虚,人世间除旧迎新的气氛,一点儿也看不见,闻不到。一个“虚”字,道出了词人心头郁闷寡欢况味,可见贬谪生活的寂寥。“丽谯”二句写所闻。“丽谯”,绘有彩纹的城门楼,后指谯楼,即城门上的更鼓楼。语出《庄子·徐无鬼》中:“君亦必无盛鹤列于丽谯之间。”“小单于”,是当时的乐曲。李益《听晓角》诗云:“无数塞鸿飞不度,秋风卷入《小单于》。”“徂”是往、流逝的意思,杜甫《倦夜》诗:“万事干戈里。空悲清夜徂。”这几句写,从谯楼传来了吹奏“小单于”的音乐声,呜咽渐停,清冷的夜真长呵,这就反衬出人却不能入睡的苦境,传达出度夕如年的浓厚孤独寂寞之感。

词的下片,写内心感触,抒怀乡之情。“乡梦”二句,写所思。“乡梦”,即回乡之梦。这两句意思说,可惜连梦中返回故乡的好梦也断了,只落得像游魂一样飘荡。孤苦伶仃,贬谪在异乡,充分传达出寂寞况味。“峥嵘”句,写天寒岁暮,指在严峻坎坷的厄运中,终于又送走了旧岁。歇拍“衡阳”二句写所感。“衡阳”和“郴阳”都在楚地。“和雁无”:连雁也没有。衡阳有回雁峰,相传雁至衡阳而止。王勃《滕王阁序》有“雁阵惊寒,声断衡阳之浦。”而郴阳更在衡阳以远,是大雁也飞不到的地方。这两句说,雁断衡阳,来年北上,总还有大雁可以传递书信。而今身贬郴州,却是连雁儿也飞不到的地方,连雁足传书也不可能了。写他离乡日益遥远,处境更加危苦。

关于本词结句,与晏几道“梦魂纵有也成虚,那堪和梦无”句可称双璧。冯煦《宋六十一家词选例言》说:“淮海(秦观)、小山(晏几道),真古之伤心人也,其淡语皆有味,浅语皆有致,求之两宋词人,实罕其匹。”明人沈际飞评说,“伤心!”(见《草堂诗余正集》卷一)这两个字确是道出了本篇的感情特点。从内容到音调,无不充满哀伤情调色彩。再看“衡阳犹有雁传书,郴阳和雁无”两句,不说自己贬谪远地音信断绝,度日如年,而只说郴州是连雁儿也飞不到的地方。从而委婉曲折地透露出他内心难以言传的苦痛。语淡意浓,余味无穷。(董冰竹)

满庭芳·晓色云开

秦观

晓色云开,春随人意,骤雨才过还晴。古台芳榭,飞燕蹴红英。舞困榆钱自落,秋千外、绿水桥平。东风里,朱门映柳,低按小秦筝。

多情,行乐处,珠钿翠盖,玉辔红缨。渐酒空金榼,花困蓬瀛。豆蔻梢头旧恨,十年梦、屈指堪惊。凭阑久,疏烟淡日,寂寞下芜城。

秦观善于以长调抒写柔情。本词记芜城春游感怀,写来细腻自然,悠悠情长,语尽而意不尽。此词的情调是由愉悦转为忧郁,色调从明快渐趋暗淡,词人的心情随着时间和环境的改换而在起着变化,却又写得那样宛转含蓄,不易琢磨,只好用他自己的话来形容了,“自在飞花轻似梦,无边丝雨细如愁。”(《浣溪沙》)

上片写景,起首三句写破晓前一阵急雨,不久雨霁云散,朝霞满天,词人满怀欣悦,在这旖旎的春光里旧地重游,但见尘封楼台,草满庭阶,已非昔年繁华景象;只有燕燕差池,欲飞还住,足尖频频踢下瓣瓣落花。“舞困”句形容风来榆枝摇曳,风停树静,串串榆荚犹如酣舞已久,慵自举袂的少女;自落是说风过后榆钱轻轻坠地,悄无声息。这里摄取了两个镜头,即“燕蹴红英”和“榆钱自落”,用以突出四周环境的冷落凄寂。词人乘兴而来,不能再见到“今日良宴会,欢乐难具陈”的场面,不禁恍有所思,若有所失,其心情是与他在《望海潮》词中所说“重来是事堪嗟”相似,只是此处并不明言,而是以客观环境作为衬托,间接地反映出词人内心的怅惘和感喟。

“秋千外”四句,转静为动,那出墙秋千吸引了词人的视线。荡秋千,是闺中女子爱好的游戏,也经常出现在文人笔下,如“绿杨楼外出秋千”,“柳外秋千出画墙”;而苏轼的“墙里秋千墙外道,墙外行人,墙里佳人笑。”(《蝶恋花》)可说是和“秋千外、绿水桥平”同一机杼。小桥涨水,朱门映柳,这是墙外所见。然而使词人悄然凝思的,则是飘然而至的弹筝之声。从秋千出墙到风送筝声,由墙外古台到墙内佳人,引出种种联想,使词人心潮起伏,陷入沉思之中。

下片通过回忆、对照,在深化词意的过程中透露词人心情的变化。“多情”两句,承上接下。“多情”两字一顿,指当年在此行乐之人和事,如今人事已非,而行乐之处宛然在目。“珠钿”两句形容车马装饰的华美,想见那时“冠盖纵横至,车骑四方来”的情景。“渐酒空”两句追忆离别。金盏酒尽,仙境花萎,乐事难久,盛宴易散,真是“而今乐事他年泪”了,蓬瀛,即仙山蓬莱和瀛洲,借指歌伎居处。

“豆蔻”两句,隐括杜牧《赠别》诗意,记的是以往一段恋情,豆蔻梢头,点明伊人歌伎身份:“旧恨”照应行乐处及行乐之人,又引出身世之感。屈指十年,叹息岁月如流。如今人去楼空,不胜沧桑之感,所以说是“堪惊”。从人事的堪嗟到“堪惊”,意味着伊人不知何处,往事不堪回首,词人的心情也愈趋沉重。“凭阑久”三句,以景作结。“疏烟淡日”与起首“晓色云开”成明显对照;一灰暗,一明快,也反映了词人内心由怡悦转向忧伤的感情变化。(潘君昭)

桃源忆故人·玉楼深锁薄情种

秦观

玉楼深锁薄情种,清夜悠悠谁共?羞见枕衾鸳凤,闷则和衣拥。

无端画角严城动,惊破一番新梦。窗外月华霜重,听彻《梅花弄》。

这首词的旨意在抒发忆故人之情,词的具体内容,描写一个闺中少妇的寂寞情怀,词一开始“玉楼”二句,写少妇的感受。首句写丈夫外出,她独处深闺之中,与外界隔绝,确有被深锁玉楼之感。“薄情种”,有似传统文学中的所谓薄情郎或薄倖,皆指负心男子而言,这里概指女子的丈夫。次句写她在清冷漫长难熬的不眠深夜,有谁来与她作伴共度长夜呢?接着“羞见”二句,写她此时偏偏看到枕衾上绣着一双双鸳鸯凤凰的图案,这就引起了她人不如禽鸟的感慨,觉得凤凰鸳鸯,尚知成双作对厮守在一起,而人却独处深闺。这不是人反不如鸟乎?“羞见”,犹怕见也,但偏偏看见惹人烦恼。于是在烦闷无法排除的情况之下,只得和衣拥衾而睡了。睡着后她梦见了些什么?词里虽然没有写,但依词推意,她思念外出夫婿的梦,是很甜蜜的。

词的下阕,写少妇梦醒。“发端”二句,就是写她做了个好梦,可惜好梦不长,刚刚进入梦乡,就被城关传来的画角声给惊醒了。“无端”,就是没有来由,真岂有此理,表现了她对城头画角的埋怨情绪,斥责画角没有理由,惊破她刚入睡的好梦。这种将怨恨之气迁在画角之上,构思上确是新奇。“严城”:严,通岩,《集韵》:“岩,说文,岸也,一曰险也。”这里指险峻的城垣,即高城。歇拍“窗外”两句,写室外的景象,此时已进入深夜,月华洒下清光,地上铺满白霜,远处又传来了《梅花弄》的哀怨乐曲,吹得好伤心,主人翁入神地听着,从头至尾一直听完了最后一遍。《梅花弄》,原汉《横吹曲》名,凡三迭,故称《梅花三弄》。这末两句,写得月冷霜寒,境界凄凉,正是词中主人翁长夜不眠寂寞情怀的真实展现。

《草堂诗余隽》卷四眉批:“不解衣而睡,梦又不成,声声恼杀人。”评:形容冬夜景色恼人,梦寐不成。其忆故人之情,亦辗转反侧矣。(董冰竹)

调笑令·春梦 莺莺

秦观

春梦,神仙洞。冉冉拂墙花影动。西厢待月知谁共?更觉玉人情重。红娘深夜行云送,困京亸钗横金凤。

词题“莺莺”,指崔莺莺与张生故事。出自唐元稹《会真记》。即贞元中,有张生游于蒲州,寓普救寺。适有故崔相国遗孀偕女莺莺亦止宿该寺之西厢。张生偷窥莺莺容色惊人。未几便遭兵乱,强索莺莺。崔母言能退兵者,许莺莺为妻。兵退,崔母毁约。张生忧思成病。后经好心侍女红娘周旋,莺莺张生终于在月下幽会。后张生赴京,遂不复见。

秦观有《调笑令》十首,分咏古代十个美女,这里所选是十首中第七首。词前有诗曰:“崔家有女名莺莺。未识春光先有情。河桥兵乱依萧寺,红愁绿惨见张生。张生一见春情重,明月拂墙花影动。夜半红娘拥抱来,脉脉惊魂若春梦。”这样诗词结合,就把莺莺张生月下幽会之事表现出来。词一开始“春梦”三句,就是写张生初赴女子约会,欣喜若狂的激动心情,这种喜悦之情,使他感到像入桃园仙洞一样美好,有如春梦般的迷茫。更似花影在微风中慢慢摆动一样。很细微地刻划出张生与莺莺幽会时欣喜而紧张的心态。“拂墙花影动”是《会真记》、《明月三五夜》诗中的成句,其词曰:“待月西厢下,迎风户半开。拂墙花影动,疑是玉人来。”此句即写莺莺写信约张生相会。这里加上“冉冉”二字,就更加强了“拂墙花影动”的动态感。“西厢”二句,诗从对面写起,写他日夜所思念的玉人,她在西厢等待月升月落,寂寞凄冷,有谁陪伴着她呢?接着一句,作者不写张生对莺莺情深似海,偏说莺莺对他情重如山。这样写就加重了爱之深恋之切的分量。歇拍“红娘”二句,写张生迫切的期待时刻,好心的红娘,“敛衾拥枕而至”了。《莺莺传》载:“俄而红娘捧崔氏而至。至,则娇羞融冶,力不能运支体,曩时端庄,不复同矣。”又“张生临轩独寝,忽有人,觉之,惊骇而起,则红娘敛衾拥枕而至。”皆指红娘句所言内涵。“行云送”。是借宋玉《高唐赋》中“旦为朝云,暮为行雨”的典故,暗喻莺莺来幽会。末了“困亸”句,写幽会后女子困态。“困亸”,疲惫、萎靡。亸,下垂貌。“金凤”,钗上饰物。(董冰竹)

虞美人·碧桃天上栽和露

秦观

碧桃天上栽和露,不是凡花数。乱山深处水萦回,可惜一枝如画为谁开?

轻寒细雨情何限!不道春难管。为君沉醉又何妨,只怕酒醒时候断人肠。

这首词有一段颇具传奇色彩的本事:“秦少游寓京师,有贵官延饮,出宠妓碧桃侑觞,劝酒惓惓。少游领其意,复举觞劝碧桃。贵官云:‘碧桃素不善饮。’意不欲少游强之。碧桃曰:‘今日为学士拼了一醉!”引巨觞长饮。少游即席赠《虞美人》词曰(略)。合座悉恨。贵官云:‘今后永不令此姬出来!’满座大笑。”(《绿窗新话》卷上)

是否真有此“本事”,不得而知。但它对理解此词的蕴意、寄托却颇有启发。生于非地的一支碧桃,在乱山深处孤独自开,不被人赏,那正是美人命运的象征。

“碧桃天上栽和露,不是凡花数。”首句化用唐诗人高蟾《下第后上永崇高侍郎》:“天上碧桃和露种,日边红杏倚云栽”语。先声夺人,高雅富丽。那是只有天宫才可能有的一株碧桃啊!又况和露而种,更呈其鲜艳欲滴之娇情妍态。如此光艳照人,自然不是凡花俗卉之胚数。词人从正、反两面对其褒扬至极。“不是”二字颇耐人玩味。诗歌理论家们常常强调中国诗词在不用系词的情况下所取得的成就,并认为这种成就正是得益于系词的缺失。其实,这并不完全正确。系词的出现,从语法角度看,它表示的只是两个词之间的等同,但当其运用于中国古典诗词之中时,它却传达出某些与这种等同相抵触的言外之意,换言之,“是”暗含了“不是”或“也许不是”,“不是”又暗含着“已经是”或“然而却是”,以其内在的歧义达到一种反讽的陈述。“不是凡花数”越是说得斩钉截铁,越是让人感到隐含有不愿接受的现实在。事实正是如此:“乱山深处水萦回。”一“乱”一“深”,见其托身非所、处地之荒僻。尽管依然在萦回盘旋的溪水边开得盈盈如画,“可惜一枝如画为谁开?”没人欣赏没人问,美又何然?也许可以保持那份高洁与矜持,然而总是遗恨!从而表现出碧桃不得意的遭遇和寂寞难耐的凄苦心境。杜甫有:“桃花一簇开无主,可爱深红爱浅红?”,陆游有“驿外断桥边,寂寞开无主。”意蕴与此略似,而此篇吟咏之深沉过之。杜诗、陆词皆正面点出花之“无主”,而秦词只以“为谁开”的探询语气,将“无主”之慨妥婉出之,音情更显得低徊摇荡。

上片以花象征美人,然着笔在花。高贵不凡之身无奈托于荒山野岭,盈盈如画只是孤独自开,洁爱自好也难禁凄凄含愁,款款妙笔传其形神兼备。

下片始转写美人。前二句见其惜春之心。微微春寒,细雨霏霏,这如画一枝桃花更显出脉脉含情。然而也许女主人公的忧虑太深重了,春天宜人的风物也很快从她忧伤的目光底下滑过去,终于发出了“不道春难管”的一声伤叹。是啊,无奈春光不由人遣,无法把留。它已经是“寂寞开无主”了,有何人来怜爱它呢?到了明年此时,它是否还是“依旧笑春风”呢?叹之、怜之、伤之。伤春也是自伤。即如此般芳洁光艳,终是青春难驻,年华易往!尾末两句写惜别。“为君沉醉又何妨。”难得知音怜爱,却又要匆匆行别,为报所欢,拼却一醉,应是理所为然,何况更是欲借以排遣愁绪。醉意恍惚中也许能减却几分离索的凄凉吧!可是转念一想:“只怕酒醒时候断人肠。”如今一醉颜红,自然是容易的,然而,酒醒之后呢?心爱的人儿不见了,不是更令人肠断?不,不能沉醉,哪怕只是一起度过这短暂的离别时分也是好的啊!沉醉又不能沉醉的矛盾以“只怕”二字委婉出之。“何妨”是为了他,“只怕”也是因为他,惜别之情深自见。

全词情感发展万转千回,深沉蕴藉。词情亦进亦退,亦退亦进地委婉曲折地前进,每一份情感,都紧紧地跟随着它的否定:“不是凡花数”却是凡花命;乱山深处“一枝如画”,依然无人赏识;“轻寒细雨”,风物宜人,又恨留春不住;为君不惜一醉颜红,又怕酒醒时候更添愁,只好任凭愁来折磨她了。最后,在“断人肠”的怨叹声中词情戛然而止,收到了凄咽恻断的艺术效果。

词作在艺术表现上运用的是传统的香草美人的比兴手法。花,为美人之象征,在美人身上,我们又不难看出词人自身的影子,亦花亦美人亦词人。词人本是一位“少豪俊,慷慨溢于言辞”(《宋史·秦观传》)的才俊之士,却不为世用,仕途抑塞,历尽坎坷,自然是满腹怀才不遇的不平。然而在那埋没人才的社会里,这不平,向谁去诉说?诉说又有何用?只好“借他人酒杯,浇胸中块垒”。于是当词人为美人的命运深情叹咏的时候,他其实正是在寄寓身世,抒自身怀抱。也正是词人身世之感的打入,使得此词的意义大大超越于这则“本事”。词心所系,寄托遥深,乃是香草美人手法极其成功的运用。全词处处紧扣,而又不着痕迹,极尽含蓄委婉之致,表现了精湛的艺术技巧。读者可知,骚赋之法,“衣被辞人,非一代也”。(林家英陈桥生)

点绛唇·醉漾轻舟 桃源

秦观

醉漾轻舟,信流引到花深处。尘缘相误,无计花间住。 烟水茫茫,千里斜阳暮。山无数,乱红如雨,不记来时路。

绍圣元年(1094),“新党”章惇上台掌权,大肆打击元祐党人,秦观先贬杭州通判,途中接旨再贬为处州酒税。绍圣三年,又贬郴州。这一连串打击使他陷入受压抑而不能自拔的深沉的悲哀之中。他的名词《踏莎行》(雾失楼台)就是在郴州旅舍所写。这首《点绛唇》(桃源)大约也是贬居郴州时所写。

词题“桃源”,即指桃花源,这是东晋诗人陶渊明在《桃花源记》中所构想的理想图画。在这个桃花源世界里,没有剥削,没有压迫,没有人间尔虞我诈,赋税战乱现象,而是一个环境宁静,风景优美,人民淳朴,和平劳动,生活幸福的世界。这就是后代失意文人所津津乐道的世外桃源世界。秦观贬居郴州后,闻知这个桃花源就在郴州以北,自然眷念于心。在《踏莎行》里,早就写出了“雾失楼台,月迷津渡,桃源望断无寻处”的佳句,以表现他对桃源的向往和望不见的怅惘。这首《点绛唇》词,也是写他在遭受一连串政治打击,经受了人间种种坎坷之后,抒发他厌倦现实黑暗世界,向往世外桃源的思想感情,表现他对现实世界的不满。

词一开始“醉漾”两句,一下子就把人带进一个优美的境界,写他在郴州,借酒浇愁情状,在醉眼朦胧中,他划起了一叶小舟,向“花深处”进发。“花深处”即指的是“桃花源”。且是信流而行,路上,一片春花烂漫的世界,不知不觉来到了“花深处”。这首二句,颇似陶潜《桃花源记》开篇:“缘溪行,忘路之远近。忽逢桃花林,夹岸数百步,中无杂树,芳草鲜美,落英缤纷。”的境界描写。一种欣喜愉悦之情,蕴藏在平淡的语言之外,颇耐人寻味。“尘缘”二句,是作者醉醒后怨恨之言。“尘缘”,本佛教名词,《圆觉经》所谓“小尘”,即指声、色、香、味、触、法六种。佛家以为以心攀缘六尘,遂为六尘所牵累,故谓之尘缘。佛家认为“六尘”是污染人心,令人产生嗜欲的根源。人要想恢复其真性,就必须脱离“六尘”的干扰,做到六尘不染。秦观在这里是借指人间争名夺利一类的世俗之事,悔恨自己当初不该误入仕途,以致遭今日贬谪之祸,这正是“尘缘相误”的结果。“无计花间住”,进一步说如今身不由己,为官府羁绊。想找一个没有尘缘干扰的和平宁静的桃花源地方,也不可得。词的开始两句,表欣喜之情,这里两句则侧重感慨失望。这种有喜有慨,喜慨交错,词情摇曳生姿,非常感人。

词的下片,“烟水”四句,侧重景物描写。通过各种凄凉景色,来影射词人感伤的心怀。“烟水”两句,勾勒出一幅令人销魂的黄昏图画。“烟水茫茫”分明暗写前途渺茫。“千里斜阳暮”则暗示其处境日下。“山无”二句,象征阻力重重,风起花落,美好事物横遭摧残。“乱红如雨”,似化李贺“桃花乱落如红雨”意而来,原是指残春时节了。以上四种景象合起来,便又形成烟水茫茫,斜阳千里,山峰无数风起花落,日暮穷途的浑成意境,有巨大的艺术感染力。词的末句“不记来时路”。源于《桃花源记》:“遂迷,不复得路。”写他“世外桃源不可得”的遗憾心情。(董冰竹)

南歌子·玉漏迢迢尽

秦观

玉漏迢迢尽,银潢淡淡横。梦回宿酒未全醒,已被邻鸡催起怕天明。 臂上妆犹在,襟间泪尚盈。水边灯火渐人行,天外一钩残月带三星。

这首词写一对恋人春宵苦短怕天明的情景,表现他们深怕分离的情爱思想。

词的上片起首两句,写一对恋人分别之时的感受。“玉漏”,古代计时之器,指报时漏斗里的滴水。“迢迢”,形容漫漫长夜。“尽”,谓漏水一滴一滴地快滴完了,天快亮了。“银潢”,即“银河”。“淡淡横”,谓天亮前银河西斜了,不再那么光亮了。这两句皆是描写天黎明前的景象,透过景象写出离人对长夜已尽,离别在即的心理感受。接着“梦回”两句,写昨夜由于借酒浇愁喝得多了,人从梦中醒来了,酒尚未全醒,到黎明为邻鸡啼醒时,看见天亮了,又要分别了,于是便有恋人觉夜短“怕天明”之感了。

词的过片“臂上”两句,从衣臂上染有昨夜留下的脂粉,衣襟上落满了昨夜伤别的泪水,从而写出夜里一对恋人伤离的情景。这两句与周邦彦“泪花落枕红绵冷”句意颇有相似之处。即借枕绵泪冷写昨夜伤别。

词的歇拍“水边”两句,写在水边的灯火下,已经有了在赶路的行人影子,天空只剩下了一钩残月和几颗星星,在点缀着黎明的天空。“三星”:《高斋诗话》云:“少游在蔡州„„又赠陶心儿词曰:天外一钩残月带三星,谓心字也。”又《词苑丛谈》卷三:“少游赠歌妓陶心南歌子,末句暗臧心字。”又《词品》卷三:又《赠陶心儿》:‘一钩残月带三星’,亦隐“心”字。(董冰竹)

南歌子·香墨弯弯画

秦观

香墨弯弯画,燕脂淡淡匀。揉蓝衫子杏黄裙,独倚玉阑无语点檀唇。 人去空流水,花飞半掩门。乱山何处觅行云?又是一钩新月照黄昏。

这首词主要写一个女子,在如何用心地把自己打扮得花枝招展,但打扮好之后,想起恋人不在身旁,有谁来欣赏呢?于是引起一番愁思。

词的上片刻划这个美女,多用颜色字面渲染映射,如一幅工笔画,可以说是一幅工笔重彩的梳妆图。“香墨”两句,写女子用心打扮的情态。“香墨”,画眉的螺黛,是黑色。“燕脂”即胭脂,是红色。这两句虽未直说她在画眉、搽脂,但从“画”且“弯弯”,“匀”且“淡淡”中,可以体会得出她是在怎样精心地打扮自己。“揉蓝”二句,“揉蓝”,古人从蓝草中提取青色,故称揉蓝。黄庭坚《点绛唇》词有“泪珠轻溜,裛损揉蓝袖”句。“檀唇”,形容女性唇吻之美。檀为浅绛色,近赭的红色,《花间集》张泌的《生查子》有“檀画荔枝红”句,表示这个颜色最为明白。两句中前一句写衣着,衫子是青色的,裙子是杏黄色的。后一句写她眉画好了,粉搽好了,最后的工序是把口红圆圆地涂在唇间,故曰“点”。但“点绛唇”前的“独倚玉阑无语”,却埋下情事的伏笔。既然是“独”,却又精心打扮,这是为谁悦容呢?分明画外还有一个人在,女子对恋人的回归还抱有一线希望。

词的过片,虽也不多写情事,但也不是单纯写景,对上片已露端倪的情事,有明显的发展。“人去”二句,写恋人走了,如同流水悠悠逝去,再也不回来了。风扬“花飞”是残春景象,给人以美人迟暮的暗示。“门”是半掩着的,像在为谁开着,这正是女子心还不死的写照。结拍“乱山”两句:“行云”喻恋人的踪影,古诗词里多用以比喻薄情郎,如雍陶《明月照高楼》:“君若无定云,妾若不动山。云行出山易,山逐云去难,”正是“乱山何处觅行云”的注脚。由于女子心烦意乱,故视群山便成“乱山”,这是移情于物的结果。女子最怕夜间孤苦,可偏偏又是一个黄昏来了,“又是”二字蕴涵着这种等待和失望远不是一次了,愁怨之情溢于言表。(董冰竹)

临江仙·千里潇湘挼蓝浦

秦观

千里潇湘挼蓝浦,兰桡昔日曾经。月亮风定露华清。微波澄不动,冷浸一天星。

独倚危樯情悄,遥闻妃瑟泠泠。新声含尽古今情。曲终人不见,江上数峰青。

这首词约写于宋哲宗绍圣三年作者贬官郴州时,回忆昔日曾经潇湘的感受。

词的起首两句为倒装。“挼蓝”,形容江水的清澈。古代挼取蓝草以取青色,故称“挼蓝”或“揉蓝”。“桡”,船桨,“兰桡”是对舟的美称。《楚辞·湘君》中有:桂櫂兮兰枻”、“荪桡兮兰旌”句,即用桂木做的櫂,用兰木做的枻;或用荪草饰的桡,用兰草饰的旌旗,都是形容湘君所乘船的装饰。这里的“兰桡”代指木兰舟,暗指这一带正是当年骚人屈原的兰舟所经过的地方。这两句是写他从处州贬来郴州时,曾乘船经过清澈如蓝的千里湘江,犹如在步当年骚人屈原的足迹,在千里潇湘水上走着迁谪的苦难历程,接着三句写泊舟湘江夜景。写这时月升中天,风停息下来,因为夜深,看两岸花草上露水开始凝结,在月光照射下晶莹透亮。整个潇湘水面是平静的,没有风也没有浪,满天星斗正浸泡在江水里,星星冷得似乎在发抖,写出了深夜的寒意。这是移情写法,把人的冷意由“一天星”表现出来。

词的下片写情。开始两句,写词人泊舟湘江浦,独自靠在高高的樯杆上,静静地倾听远方传来的湘妃清冷的瑟声。“妃”,指湘妃。传说潇湘一带,是舜的两个妃子娥皇、女英哭舜南巡不返,泪洒湘竹,投湘水而死的地方。又传二妃善于鼓瑟,《楚辞·远游》有“使湘灵鼓瑟兮,令海若舞冯夷。”特定的时地,触发了词人的历史联想,从而写出了这潇湘之夜似幻似真的泠泠瑟声,曲折地透露出寂寞凄冷的心境。接着第三句,进一步描写对瑟声的感受,湘妃的瑟声是清凉哀怨的,抒发了她们对舜帝思念的深情,这是古今有情人共同的心声,不仅是湘妃的,也包含了词人的幽怨。词的歇拍两句,写听完曲子,抬头寻找湘妃,她已悄然不见踪影了,只有江岸无数座青青山峰巍然耸立,更进一步写出词人的怅惘之情和刚毅不屈的性格。钱起《湘灵鼓瑟》诗有:“善鼓云和瑟,常闻帝子灵。„„曲终人不见,江上数峰青”。词末两句全用钱起成句入词,但用得恰到好处,毫无斧凿之痕。(董冰竹)

薄倖·淡妆多态

贺铸

淡妆多态,更的的、频回眄睐。便认得琴心先许,与绾合欢双带。记画堂、风月逢迎、轻颦浅笑娇无奈。向睡鸭炉边,翔鸳屏里,羞把香罗偷解。自过了、烧灯后,都不见踏青挑菜。几回凭双燕,丁宁深意,往来却恨重帘碍。约何时再,正春浓酒困,人闲昼永无聊赖。厌厌睡起,犹有花梢日在。

这是一组“爱情三部曲”。从开头至“与绾合欢双带”为第一部,定情:写一见钟情,“琴心先许”。从“记画堂”至上片结束为第二部,幽会:写两心相知,互赠信物。词的下片为第三部,相思:写物在人杳,再会无期。

人们往往将古典诗词中所写的美人香草当作作者寄托深意的象征物,试图透过它探寻重大的政治主题。这样做有一定道理,屈原的《离骚》便是明证。但若将这种研究方法作为固定的格套,定要苦心孤诣地寻求每一首“美人香草”词的政治寓意,则近乎膠柱鼓瑟、缘木求鱼了。

吴曾《能改斋漫录》载:“贺方回眷一姝,别久,姝寄诗云:‘独倚危栏泪满襟,小园春色懒追寻。深思纵似丁香结,难展芭蕉一寸心。’贺演其诗为《石州引》词。悼亡诗词,不知即为此姬作否?”看来,古人并不都古板,吴曾并不以“情事”、“情词”为嫌。那么,我们对于这首《薄倖》,不妨即以其男女情的本色来鉴赏,谅必无伤“大雅”吧。

诗无达诂。吴曾的记载给我们提供了合理想象的事实依据。“贺方回眷一姝,别久”,与此词正合。全词的情感核心正是一个“眷”字。“姝”者,美女也,词中所写的“淡妆多态”、“轻颦浅笑娇无奈”,正是“这一个”美女的独特之美──“多态”:“淡妆”是多态的反衬;“轻颦浅笑”是多态之一斑;“娇无奈”则是无法用语言形容的“多态”。而这种形体之“多态”,不正是她内心多情而又娇羞的复杂心态的自然流露么?此词下片所写相思之苦,也正由“别久”引发。吴曾所引之“姝寄诗”,情思深婉,形象鲜丽,引喻贴切,又可见这位姑娘文才之美。所以作者眷恋不已。如果是这样,这首《薄倖》词当作于二人定情之后、爱人寄诗之前的一段相思时节。

词中女主人公形象的特色,除了“多态”、多情之外,尤为引人注目的突出之处在于主动。这与传统“佳人”形象有质的区别。试看,她对意中人“的的频回眄睐”,怎不令人销魂;她一旦确认知音,便“琴心先许”、“绾合欢双带”、“把香罗偷解”,又是何等的果断、痛快!在这位真情如火的姑娘身上,我们仿佛窥见了白朴《墙头马上》中李千金的身影。“的的”二字,颇值玩味;既表现了作者相思时回忆往事如在目前的真切情景,又生动传神地托出了女子频送秋波的明确信息。“的的”二字迭用,虽属罕见,但用在这里却非常明晓畅达,充溢着生活气息,使读者眼中幻化出这位勇敢女性的神采。

这组爱情三部曲的第一部“定情”,纯用白描手法,恰与姑娘的“淡妆”相融谐。第二部“幽会”,不宜用白描了,便以景衬情,选用了“画堂”、“风月”、“睡鸭”、“鸳屏”等典型事物来暗写。第三部“相思”为全词重点,可分为三个层次:第一层写初次幽会之后再不见那位姑娘“踏青挑菜”,也就是再没有见面的机会。第二层写多次托人传书递简,但阻隔重重,音信难通。第三层写后会无期,百无聊赖,度日如年。这三层步步递进,逼出了一个“苦”字。于是在心中暗暗怨恨那位“冤家”的“薄倖”;于是更加珍惜那不可重复的“定情”与“幽会”,一遍又一遍地回想当初的黄金细节:“淡妆多态„„”。全词就是这样形成了一个“此恨绵绵无绝期”的循环往复的“情结”结构。

有一位学者曾说:中国古代文学中存在着一个爱情母题:有所爱,但不能得其所爱,而又不能忘其所爱。这首词也是一个佐证。如果与那些汗牛充栋的才子佳人大团圆的小说戏曲相比,贺铸这首小词所反映的古代青年男女爱情生活的真实性和普遍性,无疑具有更高的认识价值和审美价值。(李玮)

罗敷歌·自怜楚客悲秋思

贺铸

自怜楚客悲秋思,难写丝桐。目断书鸿,平淡江山落照中。谁家水调声声怨,黄叶西风。罨画桥东,十二玉楼空更空。

《罗敷歌》,亦名《采桑子》,得名于汉乐府民歌《陌上桑》。贺铸此题,为一五首组词,从其三上片所写“东南自古繁华地,歌吹扬州,十二青楼,最数秦娘第一流”,知此词写于扬州。

这首词的主调是抒发一种浓重的悲秋感,及由此而引致对人事聚散无常的深深悲慨之情。

首句“自怜楚客悲秋思”,直点悲秋情绪,为全词定一基调。按楚客,指宋玉。宋玉,楚人,其《九辩》曾有“悲哉!秋之为气也”的慨叹。自怜,自我怜悯之意。两字见出了作者远离家国,离群索居的苦闷。正因为远离家国,离群索居,适逢肃杀悲凉之秋,词人郁闷的心境,更增几分惆怅感。“难写丝桐”,承接上句,是说这种因秋所致的悲愁感,是任何美妙的音乐也难以抒发排遣而出。四字言简意赅,渲染得恰到好处,非常委婉曲折地传达出了作者因秋所致的“悲”与“思”。

“目断书鸿,平淡江山落照中”。这两句承前:因秋而悲,离群索居,于是自然勾起对家国的思念。但极目远眺,望眼欲穿,何尝见任何传书的鸿影,唯只有那每日都见平淡无奇的山河掩映在一片落日的斜辉中。平淡两字,用得恰到好处,将作者此刻心情,表露得十分真切。试想,笼罩在一片悲秋思乡之情中的作者,又有何观景心思。既无心观景,自然觉得所见之景平淡无奇。况值黄昏时节,那沉沉欲坠的红日,配合上悲凉萧瑟的秋景,词人首先产生的感受就是一股莫名的凄楚之情。好在词人虽无心赏景,而景色自不会因词人的主观感受而有所改变。这句的好处在于作者有意无意之间非常客观形象地呈现给了读者一幅落日残照下的山河胜景图,给人以色调和谐、浓淡相宜之感。

“谁家水调声声怨,黄叶西风”。按水调,曲牌名。杜牧《扬州诗》:“谁家唱水调,明月满扬州”。水调属商调曲,其声哀怨,相传唐玄宗入蜀,听水调歌而深感“山川满目泪沾衣”。本词作于扬州,顺手化用杜牧诗句是很自然的。但妙在化用得天衣无缝、融合无间,它借助于黄叶西风的秋景描写,把原诗句所具的听觉感受与眼前的视觉感受融为一体,渲染出了一种凄清萧疏哀怨悲婉的意境,与词首悲秋的气氛相照应。

“罨画桥东,十二玉楼空更空”。罨画,色彩斑杂的彩画,这里指装饰鲜丽的建筑物。玉楼,仙人所居之楼,这里为青楼的美称。十二,状其多也。作者由唐人杜牧留下薄倖名声的扬州地面,联想到杜牧的诗句。更因黄叶西风的感召,涌发出无限悲愁之感,复由自然联想到人世的聚散、男女的欢情,深感任何美妙繁华之景的短暂易逝。昔日欢聚的美好时刻,现在看来,有如虚无缥缈的神仙世界。故往日的欢会,无论当时觉得如何美妙,对照今天的离散来说,真有不堪回首之感。“空更空”三字,寄托着词人无限人世聚散无常的悲慨之情,其怀人而不得的愁情,亦由此得到充分的宣泄。

此词前半重在抒发悲秋之情,后半重在表达人世聚散的感喟。其思想情绪之表达,或直抒而出,或借景生发,用语平淡中显自然,疏雅中见秾丽。其深沉厚重的感情,借助于浑融圆整的意境得到了抒发,颇体现贺词情思缠绵而又精于组织的特色。(王增斌)

下水船·芳草青门路

贺铸

芳草青门路,还拂京尘东去。回想当年离绪,送君南浦,愁几许。尊酒留连薄暮,帘卷津楼风雨。凭阑语,草草蘅皋赋,分首惊鸿不驻。灯火虹桥,难寻弄波微步。漫凝伫,莫怨无情流水,明月扁舟何处。

贺铸其人,自小尚武任侠,中年尚气使酒,虽出自宋太祖贺皇后族孙,但遭际坎坷,终身未得美官。其一生曾数次出入汴京,行色匆匆。羁旅愁情之苦况,领略颇多;生离死别之场面,感受颇多。该词所写,就是他所经历的无数次出京中的一次感受。

“芳草青门路,还拂京尘东去”。开头直写本次离京。青门,原指汉代长安东南门霸城门,因门青色故称青门,这里代指宋汴京城东门。“芳草青门路”,是说东去的路掩映在一片如荫的芳草中。作者欲东去,故对东去之路特别留意。“还拂京尘东去”,一个“还”字,隐含无限深意。表明这不是第一次出京,既寓含着作者对这次离京任外职的不如意,又充满着对京华一事无成的宦海生涯厌倦之情。作者竟将这次京都生活视作一场在喧嚣的城市中毫无意义的闹剧行为,其内心的厌恶自可想见。

“回想当年离绪,送君南浦,愁几许。尊酒流连薄暮,帘卷津楼风雨。”这次离京,行色匆匆,于是自然而然地想到上次的离京。上次离京之时,也是这样满腹愁绪别情。送别的恋人,送了一程又一程,终于到了分手之处。一桌简单的相别宴,两人恋恋不舍地,一直留连到黄昏薄暮之时。当分手的瞬间,卷帘遥望,津边之楼笼罩在一片潇潇的风雨中,好凄凉的景象啊!真所谓“故人一别几时见,春草还从旧处生”,那种离别时的惨然感受真是难以用言辞来表达。南浦,送别之地的代称。

“凭阑语,草草蘅皋赋,分首惊鸿不驻”。如果说上片是由别写忆,勾起对往日离别的忆念,下片则由忆写实,再回到这次离别的描写。上次离别,尚有人送行,这次离京,当年送行者已音迹杳然。草草写一篇《蘅皋赋》,来寄托忆念的情愫吧,只恐怕分手后连她的踪影也难以追寻。按《蘅皋赋》,当指曹植《洛神赋》,因赋中有“尔乃税驾乎蘅皋”等句。惊鸿,形容女性轻盈如雁之身姿。如曹植《洛神赋》:“其形也,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臞秋菊,华茂春松”。

“灯火虹桥,难寻弄波微步”。这两句承接上句,远望汴京,灯火辉煌的如虹长桥之下,再也难以找寻到她那迈着轻盈步履的婀娜身姿。“弄波微步”,想象逝去的恋人踩着波涛,细碎行走的样子。作者这里已将离去的恋人想象为与曹植《洛神赋》中洛水女神同一的形象。作者巧妙运用一种虚实结合手法,抒发了自己一种思极生痴,情极境生的心理感受。由恋人惊鸿般轻盈身姿,联想到洛水女神飘忽不定踪影。复由洛水女神凌波远去,联想到永不停逝的虹桥之水亦无情地载着自己的恋人飘然而去,虚幻两境紧密结合,不露痕迹。

“漫凝伫,莫怨无情流水,明月扁舟何处”。这三句承上,写词人思恋人而不得的感受:为什么要枉然地在这里长久凝神伫立呢?人既已远逝,即使幻想中的影子也难以追寻。也不要再怨无情流水载着自己的恋人远去,因为同是这股无情流水,也要载着自己离开京都。到下一个明月之夜时,自己乘坐的一叶扁舟连停留在什么地方尚不知晓呢?因为宦海沉浮,更是难以逆料的。

本词主要以再离别勾起对往日的忆念,在浓重的离情别绪渲染中,对往日恋情进行深刻的追思。从写作次序论,词人由离而生情,勾起对往日的回念,由往日的离情,写到对往日恋人的追思。借助于尊酒流连、凭阑无语、幻觉感悟、枉然凝伫等一系列形象化动作,表现了对恋人永难摆脱的缠绵依恋之情。结尾貌似解脱的“莫怨”两字,又将离别的愁情,情场的失意与宦海**融合在一起,使该词所抒之情更为浑厚,意境更为深沉。(王增斌)

忆仙姿·莲叶初生南浦

贺铸

莲叶初生南浦,两岸绿杨飞絮。向晚鲤鱼风,断送彩帆何处?凝伫,凝伫,楼外一江烟雨。

贺铸本卫州共城(今河南辉县市)人,曾在和州(今安徽和县)、泗州(今江苏盱眙)、太平州(今安徽当涂)等处任职。这些地方,均近江临淮,晚年又退居苏州,长居水乡,在他的词集中,便有不少写水乡风光与生活的作品,《忆仙姿》即其中一首。

这首词写的是南方水乡春末夏初之景。“莲叶初生南浦,两岸绿杨飞絮。”开首两句,很清楚的点出了环境和季节,莲叶初生,绿杨飞絮,把初夏时节写得生机勃勃,飞动流走。“南浦”,泛指面南的水边。屈原《九歌·河伯》:“子交手兮东行,送美人兮南浦。”后来多指为送别的地方。江淹《别赋》:“送君南浦,伤如之何?”本词所描绘的乃一条大江的渡口附近,河湖池塘,莲叶初生,微露水面,青翠欲滴,娇嫩喜人;大江两岸,绿柳成排,枝条婀娜,飞絮漫天,这意境是颇为迷人的。

词在点出了季节和渡口附近的环境之后,则进一步交代了具体的时间和场景:“向晚鲤鱼风,断送彩帆何处?”“向晚”,即傍晚,薄暮将来的时候,江面上吹来春末夏初的暖风,带着湿润的鱼腥味,很容易引起人的情绪和联想。“断送”,这里指的是打发和送行。在渡口附近的江面,出现了一只画船,它已扬起了彩帆,在朦胧的暮色里,摇起了橹,荡起了桨,请问送行者,你要把它“断送”何处呢?

以上季节、时间、环境、场景,均是词人在一定角度亲自看到和感到的:“凝伫,凝伫,楼外一江烟雨。”原来词人正站在江岸的一座高楼之上,在出神,在发愣,这送别场景给词人带来的感触是情意绵绵,还是怅然若失?恐怕他自己也说不清了。再看“楼外”,则是“一江烟雨”。与蒙蒙暮色相合,完全是混沌一片了。此时词人感情的潮水,也只能是一片混沌。

贺铸的好友,苏门四学士之一的张耒为贺铸的《东山词》作序有云:“盛丽如游金、张之堂,而妖冶如揽嫱、施之祛,幽洁如屈、宋,悲壮如苏、李。”这评价或许有点过分,但却准确地指出了贺词风格的丰富和多样。他虽有一些近于苏轼词风的豪放词,又有不少“极幽闲思怨之情”(程俱《贺方回诗序》)的婉约词。《忆仙姿》前半明快爽朗,生气盎然,后半朦胧迷离,茫然低沉,正是贺铸思想矛盾复杂的一个体现。

这首词词牌《忆仙姿》,即大家熟知的《如梦令》,还有一个名字《宴桃园》。五代时后唐庄宗李存勗创制。原词为:“曾宴桃园深洞,一曲舞鸾歌凤。长记别伊时,和泪出门相送。如梦,如梦,残月落花烟重。”(毛冰)

怨三三·玉津春水如蓝

贺铸

玉津春水如蓝,宫柳毵毵。桥上东风侧帽檐,记佳节,约是重三。飞楼十二珠帘,恨不贮、当年彩蟾。对梦雨廉纤,愁随芳草,绿遍江南。

这是一首抚今追昔,抒发“极幽闲思怨之情”(程俱《贺方回诗序》)的作品。揣摸词意,应是晚年退居吴下时所作。

词的上片,是对过去一段生活的追忆。“玉津”,北宋首都汴京南门外的一座名园。此园乃五代后周显德年间创建。夹道为两园,引河水贯其中,秀园碧波,为汴京一大景观。宋代的汴京,可以说就是一个杨柳的世界。《东京梦华录》云:“东都外城,方圆四十余里。城壕曰护龙河,阔十余丈,壕之内外,皆植杨柳,粉墙朱户,禁人往来。”玉津园是御花园,园墙内外,亦植满杨柳,故称“宫柳”。“毵毵”,形容春天柔韧细长的柳树枝叶。孟浩然诗《高阳池送朱二》:“澄波淡淡芙蓉发,绿岸毵毵杨柳垂。”贺铸这两句词,从色彩上写玉津园的风光俊美,春色无限,红墙绿柳,池深溪碧,实在是一处赏心悦目的所在。

“桥上东风侧帽檐”,开头两句写的是环境,这一句却点出了人物。这座桥,自然是玉津园夹道那条名为闵河上的画桥,站在桥上的则是词人自己。春光融融,春风吹拂,柳枝婀娜摇摆,词人的帽檐也被吹得歪歪斜斜,何等潇洒,何等惬意。词人于此何所待呢?

“记佳节,约是重三。”重三即三月初三,古代称这天为“上巳节”。过上巳节,往往男青年女结伴游春,缔约定情。直至今天,在我国某些地区和某些民族中,三月三仍然是青年男女的爱情节日。我们的词人之所以桥头伫立,迎风企盼,原来他是与情人有约,要在这一天共同游园赏春,踏青叙情。这是多么甜蜜和醉人!无怪到了晚年回忆起来,仍然是情意绵绵呢。

词的下片,由追忆往事转变为抒发现实中的感慨,表现了内心的郁闷和痛苦。

“飞楼十二珠帘”,这是词人今天所居之地。“飞楼”即凌空的高楼;“十二珠帘”并非实指,而是极言楼高,珠帘重重,深幽闭索,高高在上,离群孤栖,寂寞冷清,使人难以忍受。“恨不伫,当年彩蟾”,这就把伤感的情绪又推进了一步。“彩蟾”指月光,是说在这凌空高楼上,连一点月光也看不到。但词人却不这样直接说出,而以“不伫”当年月光出之,不但构思新颖,而且是把当年的生活、思想与今天的现状作了一个鲜明的对比,形成了巨大的反差。不忘彩蟾入户的喜悦,就更觉出珠帘不伫的酸苦。

“对梦雨廉纤”,在暗昧无月的高楼,到晚来却是一个春雨迷蒙的黑夜,淅淅沥沥的纤纤细雨,好像是滋润了词人忧愁的灵魂,才使他的愁、他的苦吸取了足够的营养,于是才得以飞快地成长,终于使“愁随芳草,绿遍江南”。在古代诗词中,写芳草绿遍江南,多是描绘美丽的春色。像“千里莺啼绿映红”(杜牧《江南春》),“春风又绿江南岸”(王安石《泊船瓜洲》)等均属此类。贺铸确是改造文章的高手,他却往往以江南春草喻愁喻悲,而且能取得令人叹为观止的艺术效果。即如本词,词人为了说明他的愁深愁重,愁绪无处不在,便把它比成了绿遍江南的芳草。这样写不仅显出了大胆和新鲜,更能充分体现景为情而设,“一切景语皆情语也”(王国维《人间词话》)这一艺术规律。(毛冰)

御街行·松门石路秋风扫

别东山

贺铸

松门石路秋风扫,似不许,飞尘到。双携纤手别烟萝,红粉清泉相照。几声歌管,正须陶写,翻作伤心调。岩阴暝色归云悄,恨易失,千金笑。更逢何物可忘忧,为谢江南芳草。断桥孤驿,冷云黄叶,相见长安道。

《御街行》又名《孤雁儿》,以范仲淹词为正格。词题为《别东山》,那么,东山在哪里呢?夏承焘《贺方回年谱》云:“考《吴县志》,莫厘峰即东洞庭山,省称东山,方回或有别业在彼耶。”无庸讳言,夏先生的话完全是推测揣摸之词,他是把这首词定为贺铸晚年退居苏州横塘时的作品了。其实,这首词的写作时间和地点都是不可考的,即如东山,杭州和金陵都有,任何地方东面的山也都可称东山,怎么一定是东洞庭山的省称呢?

我个人以为,能弄清东山到底所指何山、此词写于何时固然很好,虽不能做到此点,只要弄清写的是什么事,抒的是什么情就完全可以对其进行鉴赏。

苏涵先生认为,此词“内容是对亡者的悼念。”亡者为谁?从词意看,应是贺铸妻子赵氏夫人。据贺铸墓志记载,夫人赵氏死后葬宜兴县清泉乡东篠岭之原。词中的东山即是此地。

词的上阕写词人到妻子墓地祭扫悼亡时的见闻和感伤情绪。“松门石路秋风扫,似不许,飞尘到。”开头两句,写墓地的环境:苍松两排,挺立如门,青石铺路,平平展展,秋风吹扫,不染飞尘。洁静、清幽,犹如冷寂的仙境。这既写出了墓地的特点,又点出了死者在词人心目中所占的位置。正是由于这位置的重要和非同一般,词人才把她的安息地描绘得如此幽静和庄严肃穆。显示了词人对死者的崇敬与哀伤。

“双携纤手别烟萝,红粉清泉相照。”这两句写词人在墓地的情绪和心态。面对墓丘,睹物思人,极度悲苦,过份痛伤,使词人的情绪进入了似梦非梦,似幻非幻的状态。他好像又和妻子双手相牵,告别了那烟雾迷蒙,萝蔓丛生的墓地,在清澈的泉水边去映照红润粉嫩的面庞。这里所写的情状,均是生前生活的写照。两人的感情是那样浓郁、真挚、深厚,依依难舍,如胶似漆。正因为生前有如此之深情,悼亡时才会出现如此之幻觉。看似浪漫,实则真实,读来十分感人。

“几声歌管,正须陶写,翻作伤心调。”写乐声惊醒幻梦之后的感情。前边两个分句是倒装的。“双携纤手”两句,写的本是幻觉。幻觉中出现男女团聚愉悦的景况,实在是“正须陶写”的。“陶写”即陶冶性情,排除忧闷。“写”者“泄”也。在幻觉中,词人的痛苦和忧闷正要得到排除和发泄,突然之间,远处传来了笙、箫、笛等“歌管”演奏的声音,这声音使词人如梦方醒,从幻境回到了现实。于是,重又堕入了痛苦和忧闷的深渊之中。上片全写在东山墓地悼亡时所见所感,心潮起伏变化,达情委婉曲折,蕴涵丰厚,耐人寻味。

下片写东山周围的景物,进一步抒发失去妻子之后无法忘怀的忧苦。

“岩阴暝色归云悄,恨易失,千金笑。”东山的山岩、峰峦慢慢地暝色四合,云雾聚集,夜幕悄悄的就要到来了。很自然的,随着时间的推移,悼亡者就要离开东山,突然之间,一阵痛苦再次袭上心头,他清醒地懂得,这魂牵梦绕,挥之不去的悲痛,皆因失去“千金笑”所致。

外景外物,对悼亡者都有尖锐的刺激,揉搓着他敏感的神经,再不知“更逢何物可忘忧”了。此时抬头四望,映入眼帘的是茫茫无际、肥嫩丰茂、绿遍江南的芳草。芳草赏心悦目,芳草陶情娱人;芳草是春的使者,美的象征。面对多姿多情的芳草,词人只能“为谢”。“谢”为“辞谢”之谢,为什么要拒而不纳呢?因为美好景物非但不能解除或减轻胸中的恨和忧,往往反而加重它的份量,词人怎能不见而谢之呢!这与杜甫《春望》中“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极为相似,不过手法更为曲折隐晦罢了。

“断桥孤驿,冷云黄叶,相见长安道。”最后三句,点破题目,落到了“别东山”上。“断桥”、“孤驿”、“冷云”、“黄叶”,都是东山墓地周围的景物,何其寂寞,何其孤冷,何其颓败,何其萧瑟。这固然是对景物的客观描绘,更多的则是词人的主观感受。即将离开坟场,最后这一眼,叫人目不忍睹了。“相见长安道”既是对往昔生活的回忆又是对亡灵进行安慰。“长安道”即北宋首都汴京。贺铸夫人赵氏,乃皇族之女,他们的结合和早年的共同生活,自然是在开封。如今生死阻隔,人鬼异处,好梦难圆。贺铸在离开东山时只能以回忆青年时在汴京那种鱼水相偕、两情和美的幸福生活,来进行自我安慰并安慰妻子的亡灵。薛砺若在《宋词通论》中对这句词作了极高的评价:“并于浓丽中带出一副幽凄的情绪,最为贺词胜境。如‘断桥孤驿,冷云黄叶,相见长安道。’其词境之高旷,音调之响凝,笔锋之遒炼,不独耆卿与少游所无,即东坡亦无此境界。此等词,允称东山集中最上乘之作,较最负盛名的《薄倖》、《青玉案》、《柳梢黄》还要高一等,只可惜全篇不能相称罢了。”我倒不以为此词为有句无篇之作,它与苏轼悼念亡妻的《江城子》,可并称为悼亡词的双璧。(毛冰)

鸳鸯梦·午醉厌厌醒自晚

《临江仙》

贺铸

午醉厌厌醒自晚,鸳鸯春梦初惊。闲花深院听啼莺。斜阳如有意,偏傍小窗明。莫倚雕栏怀往事,吴山楚水纵横。多情人奈物无情。闲愁朝复暮,相应两潮生。

这词牌原名《临江仙》,唐教坊曲。贺铸这首词有“鸳鸯春梦初惊”句,故又名《鸳鸯梦》。

这首词,也是贺铸晚年退居苏州后的作品。贺铸为人性格耿直傲岸,“虽贵要权倾一时,少不中意,极口诋之无遗辞。”“尚气使酒,不得美官,悒悒不得志。”(《宋史》本传)退居吴下后的词作,不少都带有落拓的悲哀和不平的激愤。本词写的也是那无法摆脱的闲愁。

上片写酒醒后对梦境的回味。“午醉厌厌醒自晚,鸳鸯春梦初惊。”在一个明媚的春天,中午,词人多喝了几杯酒,酩酊大醉,昏昏沉沉倒头便睡,浓睡中做了一个美好的鸳鸯梦。鸳鸯是爱情和夫妻的象征。鸳鸯梦即在梦境中又重温了青年时期的爱情生活。春梦惊醒之后,仍感到气息微弱,神情倦怠,周身乏力,还陶醉在美好的春梦中。下边三句都是梦境中的景况。“闲花深院听啼莺”,这是一个镜头:庭院深深,幽静雅致,花木丛丛,烂漫怒放,姹紫嫣红,分外妖娆。一对年轻的爱侣在庭院中游赏,并肩携手,步履轻轻,哦诗吟词,文采风流,繁花茂叶之间,传出了几声黄莺的啼叫,嘹亮悦耳,给静谧安闲的院落增添了勃勃生气。把年轻爱侣置身于如此美好的环境中,达到了人物、景物、情感的和谐一致,相得益彰,令人艳羡。

“斜阳如有意,偏傍小窗明”,这是又一个镜头:红楼暧阁,雕栏画栋,小窗开启,几案明净,一对爱侣凭窗而坐,女的在整顿晚妆,男的凝神观望,不时帮助她梳理一下乌黑的长发,另一只手还握着一卷诗卷不忍释手。时间已近傍晚,西斜的太阳好像有意识地把它金黄色的光晖照射过来,透进小窗,使这对爱侣完全沐浴在夕阳金色的光晕中。这两个镜头,可以说都是贺铸审美情趣的体现。

下片写整个身心被闲愁所绕,无法摆脱、无法排遣的苦恼。“莫倚雕栏怀往事,吴山楚水纵横”,词人一旦从春梦中清醒之后,情感马上有了转变,他理智地告诫自己:不要登上高楼,凭栏远眺,那重重迭迭的吴山,曲曲折折的楚水,纵立横陈,阻挡了视线,遮蔽了眼帘,见不着希望,看不到前景,呈现于面前的只是一派闲愁的迷朦。悲伤失意的诗人词客,都曾写下告诫自己不要登高望远的名句,因为那会引起登高者更大的痛苦。“多情人奈物无情”是对前两句的补充说明。词人登高,激情满怀,怎奈外物无情,冷若冰霜。这种主客观的不协调,就是造成感情伤痛的根本原因。联系贺铸为人耿直,语言尖刻不能见容于世,以至才华难展,壮志不能得伸的愤懑和感慨,对本词抒发的感情就更宜于理解了。

“闲愁朝复暮,相应两潮生”,词的最后两句,把感情推向了高潮。他说“闲愁”一直缠绕着自己,从早到晚,一时一刻都不曾止息。而且像江海的早潮和晚潮一样,激荡澎湃,波奔浪涌。词人把自己的“闲愁”作如此形象的比喻,不唯充满了浪漫气息,更足见其精神痛苦之深。(毛冰)

减字浣溪沙·楼角初销一缕霞

贺铸

楼角初销一缕霞,淡黄杨柳暗栖鸦。玉人和月摘梅花。

笑撚粉香归洞户,更垂帘幕护窗纱。东风寒似夜来些。

本词词牌题作《减字浣溪沙》。唐宋曲子词,本须按谱填写,词有定句,句有定字,字有定声,格律非常严格。但也有一定的灵活性和自由度,字数上可稍作增减,声律上稍作变更。一般把按原来词牌填写的称正体,把有了变化的称别调。贺铸这首词,乃按《浣溪沙》正格填写,并未减字。另有《摊破浣溪沙》,上下片比正格均多三个字。

此词写一位纯静高洁、貌美如玉的年轻女子从傍晚到夜间的一些活动,充满了词人倾慕和爱恋的情感。

上片写户外,前两句专力写景。“楼角初销一缕霞”,首先出现在画上的是一座佳人居住的红楼,但词人并不描绘楼的全貌,而只勾勒出它的一角。时间是太阳落山的一瞬。起初,残阳斜射,楼角镕金,色彩极其艳丽;继而,阳光迅速消失,楼角变得暗淡,朦胧,以至被夜幕挂上了面纱。“淡黄杨柳暗栖鸦”,接着写红楼附近杨柳,这杨柳是“淡黄”色,说明抽叶不久,时间应是初春。在这嫩绿柳树的枝叶间,栖卧着归林的乌鸦,在“栖鸦”前加一“暗”字,既显此处人静,又显此时夜深,“栖鸦”与“淡黄杨柳”已经溶为一体了。通过时间的推移,作者为我们描绘了一个幽静、朦胧的夜景,为下边人物的活动设置了一个适宜的环境。

“玉人和月摘梅花”,“玉人”,像美玉一样漂亮标致的人,既可指男子,又可喻女性。本词所写,应是一位年轻的姑娘。这如花似玉的佳人,披着银白似水的月光,采摘“疏影横斜”、“暗香浮动”的梅花,月、花、人三美相映,这是何等的意境,何等的画面!令人拍案叫绝。

在上片景物描写中,还充分显示了色彩的多姿和变幻,红楼、金霞、淡黄杨柳,黑色乌鸦,银白月光,嫣红的梅花,织成了一幅斑烂绚丽的图画。人物在如此优美的环境中活动,犹如仙境一般。

下片写室内,“笑撚粉香归洞户”,写女子由院子回到了室内。年轻的佳人采罢梅花,她面含微笑,手指轻轻拈动花枝,迈动款款碎步,她要回房去了。“粉香”即指梅花,是以色彩和气味代指物体,这种借代手法,出自人们的体味和感触,很有点感情色彩。“洞户”,本是室与室之间相通的门户,这里作洞房用,即姑娘所居深邃的内室。这一句写得逼真细致,活灵活现,使人读之如见如闻。

“更垂帘幕护窗纱”,“更”即“又”,佳人入室之后,马上就把帘幕垂挂下来,用一“又”字,说明天天如此,已成生活定例。帘幕护住窗纱,严严实实,既遮挡风雨侵袭,又使人无缝窥伺,佳人很善于自我保护,在自己的小天地里,慎独高雅,孤芳不群。

“东风寒似夜来些”,“些”是宋、元时期语尾助词,读sā音。这句是说,虽然佳人刚刚放下帘幕,入夜不久,由于是初春季节,东风一吹,仍觉寒气浸浸,犹如深夜一般。不过佳人已“躲进小楼成一统”,自然便不“管他冬夏与春秋”了。

唐圭璋先生评这首词说:“此首全篇写景,无句不美。”从字面上看,此评固然精当,我们还应看到,词人写景的目的在于颂人,歌颂那位高洁美丽的少女,她超凡脱俗,一尘不染,独来独往,不受任何羁绊。贺铸的好友,另一著名词人张耒为《东山词》写的序中曾说贺词“幽洁如屈、宋”,有人认为这样评价过高,不过屈原那种美人香草的手法,他还是学来了,最为脍炙人口的《青玉案》,表面看虽是一首艳词,实则这位“凌波佳人”不仅有美艳绝伦的姿质,而且带着孤芳自赏,寂寞幽独的气息,从她身上曲折地表现了作者感伤身世、理想失落的悲观情绪。这首《减字浣溪沙》中的佳人,可否看成她即是贺铸理想和愿望的象征,或者说就是词人的自况呢。(毛冰)

减字浣溪沙·秋水斜阳演漾金

贺铸

秋水斜阳演漾金,远山隐隐隔平林。几家村落几声砧。

记得西楼凝醉眼,昔年风物似如今。只无人与共登临。

这首词写别后的凄凉兼及怀人。上片写登临所见,下片回忆往昔的欢会以突出物旧人非的凄凉处境。

“秋水斜阳演漾金,远山隐隐隔平林”二句描绘景物:清澈的秋水,映着斜阳,漾起道道金波。一片片平展的树林延伸着,平林那边,隐隐约约地横着远山。这两句抓住秋天傍晚时分最典型的景物来描摹,将那“秋水”、“斜阳”、“远山”、“平林”描绘得出神入化。

“几家村落几声砧”紧承上句而来,仍写登临所见所闻:疏疏的村落,散见在川原上。隐隐之中,但见烟雾缭绕,徐徐升腾。断断续续之中,但听得那单调的砧杵捶衣之声。

上片三句,单看词人所描摹的这幅深秋晚景图,似乎只是纯客观的写生,词人视听之际,究竟有哪些情感活动,并不容易看出。实际上,等读者读完全词,反回头来再仔细体味这上片三句的景物描摹,便觉这三句貌似纯客观的景物描摹,不含词人的主观情感,实则不然。这秋水斜阳,这远山平林,这村落砧声,句句情思化,句句都是词人心中眼中之景,都有一种说不出、道不明的伤心情绪寄寓其中。这与梁元帝:“登楼一望,唯见远树含烟。平原如此,不知道路几千”的赋吟和李白《菩萨蛮》:“平林漠漠烟如织,寒山一带伤心碧。暝色入高楼,有人楼上愁。”具有异曲同工之妙,不过比梁、李之作更委婉,更含蓄,更腾挪跌宕,更富于情趣。

“记得西楼凝醉眼,昔年风物似如今”二句急转,由上片的眼前景物铺陈转而回忆昔年的赏心乐事。记得当年在西楼之上,饮酒赏景,两人酒酣耳热之际,执手相向,醉眼相望,情意绵绵。如今当年的风物依旧,而人去楼空,倍觉凄凉。本来,词的上片所写之景,只有一幅,但当我们读到这两句时,却发现原来似乎只是平铺直叙地再现眼前景物的写法至此却起了变化,虚实相生,出现两幅图景:一幅是今天词人独自面对的眼前之景;一幅则是有美人作伴,词人当初凝着醉眼所观赏的往昔之景。昔日之景是由眼前之景所唤起,呈现在词人的心幕上。两幅图景风物似无变化,但“凝醉眼”三字却分明透露出昔日登览时是何等惬意,遂与今日构成令人怅惋的对照。

“只无人与共登临”这句是全词的词眼。上片所写的那秋天斜阳,那远山平林,那村落砧声,至此便知都是词人“物是人非”、“良辰好景虚设”的情感物态化体现。这末句的点醒,令人于言外得之,倍觉其百感苍茫,含蓄深厚。

历来的词论家们很欣赏词的下片,认为:“只用数虚字盘旋唱叹,而情事毕现,神乎技矣。”(陈廷焯《白雨斋词话》卷一)细细品味,所谓“数虚字盘旋唱叹”当指用“记得”、“只无”兜起了下片三句,把时间跨度很大的今昔两幅情景,绾结到了一起,词人的心神浮游其间,表现出一种恍如隔世之感,内容沉郁无限,而在遣词造语上,收纵变化,却又极其自然。结尾一句,巧妙点醒,画龙点睛类也。陈廷焯赞叹说:“贺老小词,工于结句,往往有通首渲染,至结处一笔叫醒,遂使全篇实处皆虚,最属胜境。”(《白雨斋词话》)卷八)观此词之结句,可知陈氏之论不谬矣!(胡群英)

清平乐·阴晴未定

贺铸

阴晴未定,薄日烘云影。临水朱门花一径,尽日乌啼人静。厌厌几许春情,可怜老去兰成。看取镊残双鬓,不随芳草重生。

这是一首伤春叹老的词。抒发壮志成飞沫,理想化泡影,老大落拓,百事不成的感慨。全词溢满了幽怨之情。

上片写景,暗寓伤春之情。这年的春季,“阴晴未定”,天气变换无常,很少有一日爽快明朗的天。开头这一句写得很平实,似乎不见佳处,接着来了个“薄日烘云影”,想象奇特,用词大胆。太阳本来是不能论薄厚的,在“日”前加一“薄”字,是形容阴晦天的太阳,色泽苍白,光线柔弱无力。这样天气里的云团,湿渌渌的,好像能搦出水来。虽然那苍白的太阳烘烤着它,却无济于事。这春天,仍是那样阴暗和潮湿。

“临水朱门花一径,尽日乌啼人静”,这两句,由大环境转入到小环境,写抒情主人公的居处。一座朱红大门,院落深深,院中道旁栽满了花木,迎春竞放,芳香袭人。大门前一条清澈的小河,潺潺流淌,无止无息。环境如此优美,只可惜“尽日乌啼人静”,一天从早到晚,听到的只是乌鸦的啼叫,很难见到一个人影,这是何等的冷落,何等凄清,甚至何等荒凉!

一般伤春之作多是写绿肥红瘦,花残絮飞,日月如箭,春光不永;这首词却不写暮春的雕残景象,而是写虽有大好春色,却被阴云淫雨遮蔽,冷落荒凉摧残,从字面看,伤感情绪不重,仔细玩味,伤春之情正寓于景物描写之中,这种幽深的含蓄,是很耐人寻味的。

下片抒情,发出老大无成的感叹。“厌厌几许春情”,“厌厌”,身体微弱,精神不振。为了那一点伤春情,弄得病厌厌的,心力交瘁。“可怜老大兰成。”“兰成”是南北朝时著名作家庾信的小字。其《哀江南赋》有句云:“王子滨洛之岁,兰成射策之年。”庾信原仕南朝梁,奉使西魏,被留不放还。西魏亡后又仕北周,官至骠骑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虽居高位,仍然思念南朝。晚年怀乡之情尤烈,作品风格沉郁哀伤,《哀江南赋》最著。杜甫在《咏怀古迹》诗中说他“庾信平生最萧瑟,暮年诗赋动江关。”贺铸引用此典自然是以庾信自况,说明他的晚年心情像庾信一样沉郁伤感。

词的最后两句既写了对现状的不甘屈服,又写了对现状不可更易的无可奈何。“镊”即“镊白”,拔去白发。贾岛《答王建秘书》:“白发无心摄,青山去意多。”人们在渐入老年,白发初生之时,往往既有点惊慌,又不甘心青春壮岁的失去,“镊白”就是在这种心态支持下的一种举动。“不随芳草重生”,浓绿的芳草变黄了,枯干了,到了来年,春风一吹,大地又是一片绿色。白发由黑发变来,即使把两鬓的白发拔光了,它也决不会再生出黑发来。

这首词,从伤春入手,表现出作者自伤身世,理想失落之悲观。黄庭坚给贺铸的赠诗有句云:“解道江南断肠句,只今唯有贺方回。”贺铸退居江南吴下之后,确实写了不少颇能引起人们共鸣的断肠词,本篇仅是其中一首。(毛冰)

思越人·紫府东风放夜时

贺铸

紫府东风放夜时,步莲秾李伴人归。五更钟动笙歌散,十里月明灯火稀。香苒苒,梦依依。天涯寒尽减春衣。凤凰城阙知何处,寥落星河一雁飞。

《思越人》即《鹧鸪天》。

贺铸在青年以后,长期辗转在偏僻之地任一些微小官职,有志难展,郁闷在心。他经常怀念京城,怀念在那里度过的一段少年侠气、无忧无虑的美好时光。日思夜想,梦绕魂牵。这首词就是写梦中京城元宵节的欢乐情景,以及梦醒后的凄清之境和失落之感,含蓄地表达了一种抚今追昔、怀才不遇的情绪。

上片写梦境。在梦中,词人仿佛又置身于东京热闹繁盛的元宵之夜。“紫府”:紫色象征华贵,皇宫、仙居皆可称紫府,此处指整个东京。“放夜”:解除夜禁。古代都市实行宵禁,闹市绝行人。唐以后,逢正月十五前后几日解除宵禁,让人们尽情观灯游赏。首句用词华丽欢快,使整个梦境处于欢乐美妙的氛围之中。

尽情游览之后,词人仿佛和一个女子相伴而归。这女子步态多姿,好像一步一朵莲花;这女子容貌娇美如秾艳的桃李。他们亲密地行走在一起,周围的环境是:“五更钟动笙歌散,十里月明灯火稀”。虽是曲终人散、天色将晓的时光,但节日的痕迹仍处处可见。“五更”暗示笙歌彻夜,喧闹时间之长;“十里”点出东京处处繁华,欢度佳节范围之广。从侧面烘托出东京元宵佳节的欢腾热闹,给人留下了想象余地,收到了以少胜多的艺术效果,也符合梦境似断似续、似真似幻的实际情况。

整个上片通过对梦境的描绘,使人对东京元宵之夜产生了良辰美景、舒心惬意的印象,也表达了词人对之追念、珍惜、留恋的感情。

下片写梦醒之后的情和景,与上片形成鲜明对比。一觉醒来,笙歌、灯火、佳人全都子虚乌有。眼前是炉香袅袅,处境孤凄,脑海中梦境历历,回味无穷。现实与梦境,如今与往昔,孤凄与欢乐,对照分明。梦中京城,如今天涯;梦中佳节,笙歌灯火,激动人心,如今暮春,只有琐碎平凡的减衣换季;梦中的五更,他与佳人相伴,踏月赏灯而归,眼前的拂晓,只有对往昔的思念,更品味出此刻的孤寂。“凤凰城阙”远在天边,当年的生活亦不再来。“知何处”表达了一种怅惘之情。词人把目光望向窗外,梦中的灯月,心中的京城都看不到;稀疏的晨星中,一只孤雁鸣叫着飞过。这许是眼前景的实写,却更具象征和比喻。远离京城,有志难展的词人不正像那只失群的孤雁吗?读者自然会冲破这一凄清画面的本身,而体味出词人抚今追昔、郁闷失意的心绪。

全词构思完整,一气呵成。上下片的环境、氛围、情绪截然不同。一梦一真,一虚一实,一乐一哀,对照鲜明,又侧重后者,强调词人今日的失意。

做梦乃生活中平常现象,词人却能因之为词,创作出成功的佳构,抒发自己的哀乐,并感染后来的读者,实在令人赞叹。(郑延君)

六州歌头·少年侠气

贺铸

少年侠气,交结五都雄。肝胆洞,毛发耸。立谈中,死生同。一诺千金重。推翘勇,矜豪纵。轻盖拥,联飞鞚,斗城东。轰饮酒垆,春色浮寒瓮,吸海垂虹。闻呼鹰嗾犬,白羽摘雕弓,狡穴俄空。乐匆匆。似黄粱梦。辞丹凤,明月共,漾孤篷。官兄从,怀倥偬,落尘笼。簿书丛。鹖弁如云众。供粗用,忽奇功。笳鼓动,渔阳弄,思悲翁。不请长缨,系取天骄种,剑吼西风。恨登山临水,手寄七弦桐,目送归鸿。

北宋哲宗元祐三年(1088)秋,贺铸在和州(今安徽和县一带)任管界巡检(负责地方上训治甲兵,巡逻州邑,捕捉盗贼等的武官)。虽然位卑人微,却始终关心国事。眼看宋王朝政治日益混乱,新党变法的许多成果毁于一旦;对外又恢复了岁纳银绢、委屈求和的旧局面,以致西夏骚扰日重。面对这种情况,词人义愤填膺,又无力上达,于是挥笔填词,写下了这首感情充沛、题材重大、在北宋词中不多见的、闪耀着爱国主义思想光辉的豪放名作。

上片回忆青少年时期在京城的任侠生活。“少年侠气,交结五都雄”,是对这段生活的总括。以下分两层来写:“肝胆洞,„„矜豪纵”是一层,着重写少年武士们性格的“侠”。他们意气相投,肝胆相照,三言两语,即成生死之交;他们正义在胸,在邪恶面前,敢于裂眦耸发,无所畏惧;他们重义轻财,一诺千金;他们推崇勇敢,以豪侠纵气为尚。这些都从道德品质、作人准则上刻划了一班少年武士的精神面貌。由于选取了典型细节:“立谈中,死生同。一诺千金重”等,写得有声有色,并不空泛。“轻盖拥,„„狡穴空”是又一层,侧重描写少年武士们日常行为上的“雄”。他们驾轻车,骑骏马,呼朋唤友,活跃在京城内外。斗(dǒu)城:汉代长安按南斗,北斗形状建造,故名;此指北宋东京。他们随时豪饮于酒肆,且酒量极大,如长虹吸海。“春色”此处指酒。有时,他们又携带弓箭,“呼鹰嗾犬”,到郊外射猎,各种野兽的巢穴顿时搜捕一空。武艺高强,更衬托出他们的雄壮豪健。这两层互相映衬,写品行的“侠”寓含着行为的“雄”,而写行为的“雄”时又体现了性情的“侠”,非自身经历难写得如此真切传神。笔法上极尽铺叙,如数家珍,接着仅用“乐匆匆”三字即轻轻收束上片,贺铸不愧大手笔。

下片开头“似黄粱梦”过渡自然。既承接了上片对过去的回忆,又把思绪从过去拉回到今天的现实中来。过去的生活虽快乐,然过于匆匆,如梦一样短暂。离开京城到现在,十多年过去了,如今已是中年,自己的境况又如何呢?长期担任相当汉代冗从的低微官职,为了生存,孤舟飘泊,只有明月相伴。岁月倥偬,却像落入囚笼的雄鹰。一筹莫展。每天只能做些案头打杂的粗活,其保家卫国的壮志,建立奇功的才能完全被埋没了。而且像这样郁郁不得志的下层武官并非词人一个,“鹖弁如云众”。这就找出了造成这种现象的社会原因,指责了浪费人才、重文轻武的北宋当权者。“笳鼓动,渔阳弄”,点明宋朝正面临边关危机。“思悲翁”,一语双关;既是汉代有关战事的乐曲名,又是词人自称。四十岁不到,他却感到自己老了,一个“思”字,写尽了对自己被迫半生虚度、寸功未立的感慨。当年交结豪杰、志薄云天的少年武士,如今锐气已销磨许多,然而也成熟许多。其内心深处仍蕴藏着报国壮志,连身上的佩剑也在西风中发出怒吼!然而,在一派主和的政治环境中,他“请长缨,系取天骄种”的心愿只能落空。不是“不请”,而是“不能请”,或“请而不用”!于是词人只有满怀悲愤,恨恨地登山临水,将忧思寄于琴弦,把壮志托付给远去的鸿

雁。词人的万千感慨都寄托在这有声的琴韵和无声的目光之中了,其哀、其愤何其幽深!因为这是一个忧国忧民、报国无门的志士的无奈与悲愤,这是那个时代的悲哀!

关于这首词创作的时间,一向认为是贺铸七十四岁所作;钟振振先生则认为是贺铸作于三十七岁,持论有据。笔者采取了钟先生的说法,特此说明。(郑延君)

凌歊·控沧江

贺铸

控沧江,排青嶂,燕台凉。驻彩仗、乐未渠央。岩花蹬蔓,妒千门、珠翠倚新妆。舞闲歌悄,恨风流、不管余香。繁华梦,惊俄顷,佳丽地,指苍茫。寄一笑、何与兴亡!量船载酒,赖使君、相对两胡床。缓调清管,更为侬、三弄斜阳。

这是一首咏史怀古之作。凌歊,台名。《广舆记》云:“凌歊台在太平府黄山之巅,刘宋建离宫于此。”歊,热气也。凌歊,谓台高可以涤除暑气。贺铸约于徽宗崇宁四年(1105)至大观二年(1108)通判太平州,这首词大约作于这段时间之内。

开首三句,写登凌歊台所见之景。“控沧江,排青嶂”写山水之势。青山高耸,壁立临江,似控制锁压着江水;而江水奔腾冲突,似剖开青山,一泻千里。这里一个“控”字,一个“排”字,相辅相成,将山水那不可一世的气魄,一并表现出来。燕台在此指凌歊台,由此转入写史。

公元463年,南朝宋孝武帝刘骏南游,曾登凌歊台,并建避暑离宫。接下去几句正是写当时的盛况。唐许浑《凌歊台》诗云:“宋相凌歊乐未回,三千歌舞宿层台。”“驻彩仗、乐未渠央”所说的正与许浑诗略同。渠,通“遽”。未央,未尽,未止。“岩花蹬蔓,妒千门、珠翠依新妆。”“千门、珠翠依新妆”指随行的嫔妃宫女,她们个个衣着华丽,美艳动人,以至惹动了山花的满腹“妒”意。一个“妒”字,使山花也有了灵性。彩仗遍野,美女如云,轻歌曼舞,登高消夏,真的是“乐未渠央”。作者极写了当年凌歊台游冶的壮观,极写了宋孝武帝的奢侈豪华。可好景不长,接下去便是“舞闲歌悄,恨风流,不管余香。”当年的歌舞喧嚣,已经荡然无存;一代风流,也已一去不复返,只有山花藤蔓依然飘着余香。

下片承上片而抒怀。开首四句是说,繁华如梦,转眼就成为过去;秀丽江山,依然面对一派烟水苍茫。这里的一个“惊”字,一个“指”字,上片结处的一个“恨”字,一并透露着作者面对历史兴衰、世事沧桑时的无限感慨。接下去的“寄一笑,何与兴亡!”正是这种感慨的另一种表达方式。这一句是全词之眼,以反说之语点醒了全篇。这一笑并非轻松的无所谓的笑,这是自解自嘲、自我调侃。表面上好像说不关兴亡,实际上让人感到的正是作者心中那壮志未酬的深沉的痛苦。他没有忘怀世事,没有忘却兴亡,也没有超然物外。

“量船载酒”几句与“一笑”是一脉相承的。千古兴亡已付之一笑,其它就更不值得挂心了。载酒泛舟,与朋友徜徉于山水之间。岂不快哉!在这里词人化用了一个曲故。据《晋书·桓伊传》载:“伊性谦素,„„善音乐,尽一时之妙,为江左第一。„„王徽之赴召京师,泊舟青溪侧。(伊)素不与徽之相识。伊于岸上过,船中客称伊小字曰:‘此恒野王也’。徽之便令人谓伊曰:‘闻君善吹笛,试为我一奏。’伊是时已贵显,素闻徽之名,便下车,踞胡床,为作三调。”桓伊曾与谢玄等在淝水之战中大破苻坚,为东晋政局的稳定,立了大功。很显然,贺铸是以桓伊来称许自己的朋友的。使君,是汉以后对州郡长官的尊称,这里用来称呼自己的朋友。胡床,一种可以折叠的轻便坐具,传自西域。其实这结处饮酒泛舟,轻歌慢调只不过是故作旷达之语。宋李之仪《跋〈凌歊引〉后》一文中说:“凌歊台表见江左,异时词人墨客形容藻绘多发于诗句,而乐府之传则未闻焉。一日,会稽贺方回登而赋之,借《金人捧露盘》以寄其声。于是昔之形容藻绘者奄奄如九泉下人矣。„„方回又以一时所寓固已超然绝诣,独无桓野王辈相与周旋,遂于卒章以申其不得而已者,则方回之人物兹可量矣。”李之仪对贺铸的用心可谓理解得更深一层。贺词结处虽是旷达快意语,但它表达的仍是壮志难酬的郁郁寡欢。

陈廷焯曾说:“方回词极沉郁,而笔势却又飞舞,变化无端,„„”是这样的。此词之中,不管艳词丽句也好,淡淡调侃也好,贯穿始终的仍是一股沉郁之气。(赵木兰)

水调歌头·南国本潇洒

台城游

贺铸

南国本潇洒,六代浸豪奢。台城游冶,襞笺能赋属宫娃。云观登临清夏,璧月留连长夜,吟醉送年华。回首飞鸳瓦,却羡井中蛙。访乌衣,成白社,不容车。旧时王谢,堂前双燕过谁家?楼外河横斗挂,淮上潮平霜下,樯影落寒沙。商女篷窗罅,犹唱《后庭花》!

这是一首金陵怀古之作。台城,原是东吴后苑城。晋成帝咸和年间改建作新宫,遂成为宫城。宋、齐、梁、陈皆以此为宫。晋宋年间谓朝廷禁省为台,故称禁城曰台城。故址在今南京市鸡鸣山南。

开首两句,地而言南国,时而言六代,纵横时空,高屋建瓴,起笔壮阔。句中“潇洒”二字,常被诗人们用来写秋景的神韵。如杜甫《玉华宫》诗云:“万籁真笙竽,秋色正潇洒。”宋孙浩然《离燕亭》云:“一带江山如画,风物向秋潇洒。”这里,一二句是说南国风景疏爽秀丽,而偏安金陵的六代君王一个比一个更豪华奢侈。“六代浸豪奢”滥觞于刘禹锡《台城》诗句,“台城六代竞豪华,结绮临春事最奢。”而且贺词融含了刘禹锡两句诗的全部诗意。“结绮”、“临春”是陈后主所建的两座宫中楼阁,而陈后主是著名的亡国之君,是六代君王中最荒淫奢侈的一位。这样,“六代浸豪奢”一句,不仅统摄全篇,而且自然巧妙地逗起下文,历数陈后主的劣迹。

陈后主荒淫无度,不理朝政,终日与嫔妃佞臣聚宴取乐。据《南史·陈本纪》记载,后宫“美貌丽服巧态以从者千余人,常使张贵妃,孔贵人等八人夹坐,江总,孔范等十人预宴,号曰‘狎客’。先令八妇人襞(襞,折迭。)采笺,制五言诗,十客一时继和,迟则罚酒。”“襞笺能赋属宫娃”一语说的便是此事。“云观登临清夏”是说夏日登临齐云观消夏避暑,云观即指陈后主所建的齐云观。陈后主君臣嫔妃酬唱的诗中有“璧月夜夜满,琼树朝朝新”之句,句中的“璧月”,一者指月圆如璧,再者指张丽华等宠姬的花容月貌。“璧月留连长夜,吟醉送年华。”正是说陈后主沉溺于酒色之中,流连忘返。“台城游冶”五句,作者叙述描摹了几个具体场景:赋诗取乐,夏日登高,长夜酒色;这便形象地写出了陈后主于酒色之中送走年华的“台城游冶”生活。

上片结处“回首飞鸳瓦,却羡井中蛙”两句写了陈朝的灭亡。鸳瓦指建筑上的瓦片,因其有仰有俯,称为鸳鸯瓦。杜甫曾有《往在》诗云:“中宵焚九庙,云汉为之红。解瓦飞十里,穗帷纷曾空。”贺铸在此以“飞鸳瓦”形象地写出了陈宫殿被焚烧,陈王朝被灭亡的命运。亡国后的陈后主,下场是可悲可气又具有讽刺意味的。破城时,陈后主躲在一口井中,隋军把他用绳子拉上来时,觉得他人很重,等拉出井口才知与他一起被拉上来的还有张丽华、孔贵嫔二人。其荒淫无耻,其不可救药以至于此,令人触目惊心。古寓言中以井中蛙写领地狭小,目光短浅,此处贺铸以“却羡井中蛙”写陈后主走投无路,连作井中蛙也不可得的悲惨结局。其实这样写也非贺铸独创,他是直用了杜牧《台城曲》中的诗句,“谁怜容足地,却羡井中蛙”。此处作者把“井中蛙”与“飞鸳瓦”对用,更显得自然浑成。

下片着重写沧桑巨变、兴亡之感。乌衣,即乌衣巷,地处秦淮河畔。东晋时这里是王导、谢安等豪门大族聚居的地方。白社,地名,在河南省洛阳县东。晋代高士董京常宿于白社,破衣遮体,乞讨度日。在此,白社指贫苦人聚居的地方。往日的豪门大户,今日成了贫穷白社,街巷狭隘,不容车马。接下去的“旧时王谢,堂前双燕过谁家?”语出刘禹锡《乌衣巷》诗,“朱雀桥边野草花,乌衣巷口夕阳斜。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贺词将刘诗的客观描述变为醒目的反诘句,让人感到别致,让人感到深沉,让人感到了作者面对沧桑巨变时内心深处的万倾波涛。

“楼外”三句是写景。银河横斜,北斗悬挂,秦淮河上,潮平霜下,月光把船桅的影子投射在岸边的沙地上。星辰、月光、白霜、寒沙,这一切织就了一个凄迷、冷寂的秦淮夜景图。是谁说过,物象的冷寂正显示了人物内心深处的冷寂。真的是这样。六朝更替消亡的命运,宋王朝与之相仿佛的国势,这一切都使作者感到不寒而栗。此处的景物描写,不是游离于外的为景物而景物,它是人物内心世界的外现。结尾两句化用杜牧《泊秦淮》诗句,“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王安石《桂枝香》词也曾云:“至今商女,时时犹唱,《后庭》遗曲。”《后庭花》即陈后主所作的《玉树后庭花》,历来被人们看作亡国之音。贺词云:“商女篷窗罅,犹唱《后庭花》”。从船篷的窗户缝隙里仍然传出了《后庭花》乐曲声。贺铸的感慨与杜牧和王安石是相通的。

贺铸的艺术手法是多样而纯熟的,他尤其善于点化前人的诗句,而且用得浑然天成,与自己的诗句有机地融为一体,人们常常被他衔接上的圆润自然所折服。这首词便是一个很集中的例子。(赵木兰)

人南渡·兰芷满汀洲

贺铸

兰芷满汀洲,游丝横路。罗袜尘生步,迎顾。整鬟颦黛,脉脉两情难语。细风吹柳絮,人南渡。回首旧游,山无重数。花底深朱户,何处?半黄梅子,向晚一帘疏雨。断魂分付与,春将去。

这首词写相思之情。

“兰芷满汀洲,游丝横路。”兰芷指兰草和白芷,是两种香草。汀洲,是水中小洲。在游丝飘曳、香草满地的小洲上,抒情主人公在等待着他的意中人。兰芷、游丝,这些芳香、飘逸、美丽的物象,不仅用来写景,同时还衬托出主人公内心情感的美好。意中人终于来了。“罗袜尘生步”语出曹植《洛神赋》,其句云:“凌波微步,罗袜生尘”。贺铸化用其意,写意中人细步行走,飘然而至,这女子迎顾之间,整发蹙眉,秋波送情,然而“脉脉两情难语”。虽然两情相悦,心心相印,但有诸多阻隔,使两人不得互表衷肠。这默默无语之中,展示着深沉的痛苦。一切都显得那么无奈。在微风吹拂、满天飞絮之中,她又越水南渡,飘然而去了。

下片抒情,以淡淡的语言抒写那种追觅无着的痛苦不宁。“回首旧游,山无重数。”表层是写旧日寻游,山水重重;实则是在写执著追求的艰难困苦。“花底深朱户”指女子的住所。而如今,人已去,影无踪,她到底住在何处呢?无从可知,无从可晓。接下去“半黄梅子,向晚一帘疏雨。”这是在写景,又是在抒情。黄梅季节,傍晚时分,那不尽的雨丝,正像他无法排解的满腹愁绪。读到这里,很自然就会使人想起贺铸那著名的词句,“若问闲愁都几许?一川烟草,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此处“半黄梅子,向晚一帘疏雨。”与上述词句的意境是一致的。结句直抒愁肠,“断魂分付与,春将去。”传导出的是缠绵、痛苦与无奈。

这首词结语构思奇特,痛苦不堪的主人公要把“断魂”交付给春天带走,其实谁都明白这是徒劳的,正如冯延巳所云:“谁道闲情抛却久?每到春来,惆怅还依旧。”(《鹊踏枝》)然而正是这结语产生了语已尽而情未了的艺术效果。(赵木兰)

木兰花·清琴再鼓求凰弄

梦相亲

贺铸

清琴再鼓求凰弄,紫陌屡盘骄马鞚。远山眉样认心期,流水车音牵目送。归来翠被和衣拥,醉解寒生钟鼓动。此欢只许梦相亲,每向梦中还说梦。

这是一首恋情之作。上片写词人对他所钟爱的女子的追求,下片写失恋的痛苦以及自己对爱情的执着。

“清琴再鼓求凰弄,紫陌屡盘骄马鞚。”这是一组对仗句,一句一个镜头,场景互不相同。第一个镜头再现了汉代辞赋家司马相如在卓王孙家的宴会上,一再拨动琴弦,以《凤求凰》之曲向卓文君表达爱慕之情的那戏剧性的一幕。只不过男女主人公都换了。“紫陌”一句,镜头由家中移位到繁华的街上。写自己认准了美人的香车,跟前撵后地转圆圈,欲得姑娘之秋波飞眼,掀帘一顾。唐人李白《陌上赠美人》有诗句云:“白马骄行踏落花,垂鞭直拂五云车。美人一笑搴珠箔,遥指红楼是妾家”。刘禹锡也有诗句写都市春游的热闹景象道:“紫陌红尘拂面来,无人不道看花回”。可见,紫陌寻春之际,发生过多少与此相似的风流韵事!这两句词,如果说上一幕之鼓曲求凰尚不失为慧为黠,那么下一幕的随车盘马却就不免乎“痴”了。因此,“鼓琴”、“盘马”两句,虽同是写对爱情的追求,貌似平列,但却决非简单的语意重复,而是不同层次的情感流露。在那镜头的跳跃中,有时间的跨度,有事态的发展,更有情感的升级。这是不同层次情感的真实记录。

“远山眉样认心期,流水车音牵目送。”这两句“远山”句承首句“清琴再鼓求凰弄”,回溯“鼓琴”之事。“流水车音”句承接“紫陌屡盘骄马鞚”。这里“远山眉”一典,见刘向《西京杂记》:“卓文君姣好,眉色如望远山”。首句既以司马相如自况,这里乃就势牵出卓文君以比拟伊人,密针细缕,有缝合之迹可寻。“心期”即“心意”,词人似乎从那美人的眉眼之中,看透了美人对自己的爱意。正因为有这惊鸿一瞥,才使前两句之问略去了的情节进展有了关捩,既以见当时之“鼓琴”诚为有验,又证明后日之“盘马”良非无因。于是,悬而未决的问题便只剩下一个“盘马”的结局毕竟如何了,这就逼出了与第二句错位对接的“流水车音牵目送”。那车轮轧轧,似轻雷滚动,一声声牵扯着词人的心,好似从词人的心上碾过一般。姑娘的辎軿车渐行渐远了,而词人却仍然驻马而立,凝目远送,望断离路。

“归来翠被和衣拥,醉解寒生钟鼓动”二句,写词人“目送”心中的美人远去之后,心情郁闷,痛苦不堪,他便借酒浇愁,去喝了一场闷酒,酩酊大醉之后,跌跌撞撞地回到家中,衣裳也没有脱便一头栽到床上,拥被睡去。及至酒醒,已是夜深人静,但觉寒气袭人,又听到寂凉的钟鼓催更之声。这“寒生”二字,既是实写,也分明写出词人心绪的凄凉、寂寞。听到那凄凉的钟鼓声,词人又当是何等心绪呢?

“此欢只许梦相亲,每回梦中还说梦”二句,词人笔锋两到,一方面以逆挽之势插入前二句间,追补出自己在“拥被”之后、“醉解”之前做过一场美梦,在梦中相亲相爱,百般温存,万种怜爱。这在笔法上来讲是叙事之词,另一方面,它又以顺承之势紧承前二句之后,抒发其“觉来知是梦,不胜悲”的深沉感慨,自是入骨情语,强作欢笑。本来一对热烈的恋人,不能朝夕相守,只能在虚幻的梦中耳鬓厮磨,这已十分凄楚、哀怜了,而词人却又“梦里不知身是客”,还要向她诉说这种温馨之梦,这就更衬托出处境、心绪的凄惨。像这样的“梦中说梦”之“梦”每每发生,其哀感顽艳之程度何等深重!这两句之中,蕴含了多少重刻骨的相思、铭心的记忆,含泪的微笑与带血的呻吟!一篇之警策,全在于此矣!(池万兴)

菩萨蛮·彩舟载得离愁动

贺铸

彩舟载得离愁动,无端更借樵风送。波渺夕阳迟,销魂不自持。

良宵谁与共,赖有窗间梦。可奈梦回时,一番新别离!

这首词描写离愁别恨。

上片写离愁。“彩舟载得离愁动,无端更借樵风送”二句,想象十分丰富,构思奇特,它突破了向来以山、水、烟、柳等外界景物来愈愁的手法,把难于捉摸、无踪无影的抽象愁情写得好像有了体积、有了重量。这里,“彩舟”指行人乘坐之舟。长亭离宴,南浦分手,一片哀愁。现在,兰舟已缓缓地离开了码头,随着兰舟的渐渐远去,哀愁不但没有减轻,所而愈加凝重。他的心头仍是那样的悲哀,以致觉得这载人的舟上,已经载满了使人、使舟都不堪负担的离愁同行,无法摆脱,无法疾驶。后来李清照《武陵春》中的:“只恐双溪舴艋舟,载不动许多愁”恐怕就是受此词的影响。“无端更借樵风送”紧承上句,船借着顺风飞快地远航而去,那伫立在岸边送行人的倩影,很快就不见了。词人五内俱伤,哀感无端,不由地对天公产生了奇特的怨责:为何偏在这个时候,没来由刮来一阵无情的顺风,把有情人最后相望的一丝安慰也吹得干干净净呢!这句中,“无端”即无缘无故之意。“樵风”,典出《会稽记》。郑宏年轻时上山砍柴,碰到了一位神人。他向神人请求若耶溪上“旦,南风;暮,北风”,以利于运柴,后果如所愿。故“樵风”即有顺风之意。

“波渺夕阳迟,销魂不自持。”二句变上面的郁结蟠曲为凌空飞舞,由疏转密,情中布景,词人展望前程。天低水阔,烟波茫茫。一抹夕阳的余晖,在沉沉的暮霭中看去是那般的凄凉、毫无生机与情趣。独立在这苍茫的夕阳下的舟中,那孤舟中的离人怎能不有“销魂不自持”的悲叹呢!这两句景中含情,情中有景,真所谓情景相生,互相映衬,相得益彰了。词人“不自持”的不仅因为那“波渺”、那“夕阳迟”暮,而且更有那浓浓的“离情”和那不解人意的“樵风”。因之,“销魂不自持”一句便是上片的总结,由此过渡到下片对孤独凄凉处境及其心态的描写。

“良宵谁与共,赖有窗间梦”这二句由上片的白日的离愁而转写别夜的落寞惆怅及其凄凉。词人明知这别后无人共度良宵,而又故作设问,进一步凸现了心头的凄凉、处境的寂寞冷清及其对爱情的忠贞不二。词人现在只有独卧窗下,在神思魂萦的梦境中才能和心上人再次相见。这里一个“赖”字,说明词人要把梦中的欢聚作为自己孤独心灵的唯一感情依托。这一问一答,有力地表现了词人别后孤独凄凉落寞的心态。

“可奈梦回时,一番新别离”二句紧承上句而来。词人只有在梦中与情人相见,但梦毕竟是虚幻的、短暂的。梦中的欢聚,只不过是词人苦思冥想而成的一种超现实的精神现象反映而已。梦中的欢会虽然是热烈的、缠绵温馨的,无奈梦毕竟是要醒的。待到梦醒之后,那番梦中相会的欢乐却又导致了“一番别离”的痛苦!词人越是将梦中的欢会写得热烈缠绵,就越反衬出现实生活的悲凉、痛苦。

这首词上片联想奇特,怨责无端,下片文心跌宕,一波三折,写有情人分别后思想感情的变化,摇曳多姿,极其细腻传神,这也是贺词的艺术风格之一。(池万兴)

点绛唇·一幅霜绡

贺铸

一幅霜绡,麝煤熏腻纹丝缕。掩妆无语,的是销凝处。薄暮兰桡,漾下苹花渚。风留住。绿杨归路,燕子西飞去。

这是一首写男女相思之情的词作。

上片写女方。“霜绡”,即素绢,这里指白色的手帕。麝煤,指熏炉中的香料。开首两句是说,一幅白手帕,在熏炉上烘烤了一次又一次,即“熏腻纹丝缕”。手帕是女子身边常物,不难看出这里的主人公是一位痴情的女子。两情相悦,离别在即,难舍难分。江淹《别赋》云:“黯然销魂者,唯别而已矣!”正是女子痴情而痛苦的泪水一次又一次地浸湿了手帕。此处的手帕像舞台上一个不起眼的小道具,但它传导出的感情信息量却是巨大的。这女子在哭什么?在想什么?往日的相亲?今日的离别?乃至他日的莫测?我们不知道,或许她都想到了„„。接下去两句是“掩妆无语,的是销凝处。”“的是”,犹言“确是”。“销凝”,写感怀伤神。对于这女子的万千愁绪,贺铸用“掩妆无语”一句道来,实在是准确而又神采奕奕。女子而有掩妆,意绪满腹之时而有默默无语。中华民族实在是个懂得含蓄的民族,懂得于空灵之处见万千世界,见万千情丝。画家的山水画卷中放一片空白给人驰骋,诗人的笔下留无语无声给人想象,这一切正如白居易所说“此时无声胜有声”。一个掩妆无语、感怀伤神的女子,是一尊雕像,每个人都可以从中读出些什么。

下片写男子。“桡”,是划船的桨,这里“兰桡”指男子出行乘坐的船只,着一“兰”字,是写船只的美好。“苹花渚”指长满苹花的水中小陆地。“薄暮”三句是说,傍晚时分,男主人公乘舟出行,船行到苹花渚就停下了,是风留住了行舟。这里的“漾”字是耐人品味的,它不是“千里江陵一日还”的速急,它让人感到的是缓缓迟迟,似乎船也有情,船也不忍离去。“苹花”是古典诗词中频频出现的事物,在文学的长河中,它已积淀成一些自己特有的义项。春日出游,采苹花赠有情人,这是古已有之的民间习俗。古典诗词中常借苹花抒写男女思慕之情。南朝柳恽《江南曲》有句云:“汀洲采白苹,日落江南春”。柳诗正是借苹花的传统比兴语义表现情人离别后的脉脉相思的。贺铸此处的“苹花渚”三字貌似平平,实则是很见功力之处。正是苹花勾起了男主人公的万千情思,让他泊舟驻足的也正是这撩人意绪的苹花,而作者荡过一笔偏说“风留住”,写来含蓄蕴藉,曲折有致。结处“绿杨”二句,字面没有什么难解,一个“归”字已与前面意脉相接了。可贺铸是个点化前人诗句的高手,很多平实的句子也不可等闲放过。唐朝顾况《短歌行》有句云:“紫燕西飞欲寄书。”贺铸的“燕子西飞去”正是化用了顾况的诗意。刚刚离别,男主人公就已经想到回归,就已经让燕子为他传书递信,其情意之深,其情意之厚,尽在“燕子西飞去”之中了。

这首词中选取的大都是生活中平淡无奇的素材,手帕,“熏腻”,“无语”,“苹花”,“燕子西飞”„„然而在作者笔下却写出了浓浓的情思,语浅情深,耐人咀嚼,真的是“寻常风物口头语,便是诗家绝妙词。”(赵木兰)

西江月·携手看花深径

贺铸

携手看花深径,扶肩待月斜廊。临分少伫已伥伥,此段不堪回想。欲寄书如天远,难销夜似年长。小窗风雨碎人肠,更在孤舟枕上。

这首词写相思之苦。上片写对分别前美好欢会情景的回忆。下片写别后的相思之苦。

“携手看花深径,扶肩待月斜廊”两句,首先追忆昔日欢会的美好的情景:在那春光明媚、鸟语花香、姹紫嫣红、斗芳争艳的美好时光里,他们在那小园深径里一起携手赏花;在人寂夜静、凉风习习的幽雅斜廊上扶肩待月,卿卿我我,情意绵绵。这二句不仅极为工整,而且极为生动形象地概括描写了男女欢会那样一种典型的环境及情景,给人以温馨旖旎的深刻印象。

“临分少伫已怅怅,此段不堪回想。”这两句承上紧转,点出上边的良辰、美景、赏心、乐事,只不过是分别后的“回想”。这就使词意极为含蓄、韵味无穷。前边的良辰美景、赏心乐事写得越是热烈,就越反衬出此时的寂寞凄凉与忧伤。这里一个“已”字,突出了惜别之际,稍作延伫,已经若有所失,怅然迷茫的悲哀;下句又以“不堪”二字相呼应,这就愈加深刻地描绘出“今日”回想时痛心疾首,哀婉欲绝。

这四句,两句一层,情调大起大落。词人一开始就将欢会写得缠绵热烈,细腻逼真,然后当头棒喝,由热烈缠绵一下反跌到悲凉凄惨,形成情感洪流的巨大落差,从而给人以强烈的震撼,使词作含义深远,余味无穷。

下片与上片相比,词作的笔法又有所不同,词人如层层剥笋一般,具体说明“回想”何以“不堪。”

“欲寄书如天远,难销夜似年长。”紧承上片结句。“欲寄书”一句,一个“欲”字点明了主观上的愿望。他和情人分别后,羁宦天涯,见面已属痴心妄想,然而就连互通音信、互慰愁肠这一点小小的愿望也由于水阔天空,千里难达而落空了。这正是“欲寄彩笺兼尺素,山长水阔知何处?”了。这是其“不堪”之一。“难销夜”一句中的“难”字,是客观环境对自己所造成的影响。一个人对着一盏孤灯,凄清寂寞,百无聊赖,在漫漫的不眠之夜中细细地品味着离别的况味,自然会生出长夜如年那样难以消磨的无限悲凉感慨。这是“不堪”之二。

“小窗风雨碎人肠,更在孤舟枕上”二句中的“小窗风雨”是耳边所闻。词人听着风雨敲打窗扉的淅淅沥沥之声,不禁肝肠寸断,凄然心碎。一个“碎”字,情景两兼,著一字而境界全出。它既是“雨”碎,又是人肠(心)之碎。这便是三“不堪”了。“更在孤舟枕上”收束全词,以“更在”透进一层,指出以上种种,全发生在“孤舟枕上”。这就将羁旅之愁思、宦途之怅触与离情之痛苦浑然融合为一体,是愁上添愁了,此为“不堪”之四。

这四“不堪”齐于一身,已使人难以承受,何况又纷至沓来,一时齐集!词作用笔句句紧逼,词意层层深入,末尾一句,更点明这一切皆在“孤舟枕上”发生,尤见悲凉哀婉。由此可见词人构思之精到。此词堪称词作中描写爱情的上品了。(胡群英)

小重山·花院深疑无路通

贺铸

花院深疑无路通。碧纱窗影下,玉芙蓉。当时偏恨五更钟。分携处,斜月小帘栊。楚楚冷沉踪。一双金缕枕,半床空。画桥临水凤城东。楼前柳,憔悴几秋风。

这首词写相思之苦。上片写梦中相会,下片写梦回凄凉。

“花院深疑无路通”这一句字面虽浅,但词义却比较幽微,这关键在于对“疑”字如何理解。从三四句来看,这里的“疑”当是男子之疑。然细细品味,却又似乎不应是男子现实中的“疑”。因为他对心上人所居的庭院,按理应像对心上人一样熟悉、了解。其次,心上人所居之庭院,即使再“深”,也决不会“无路通”。因此,我们认为,这里的“疑”应是梦幻中的“疑”。晏几道《鹧鸪天》有句“梦魂惯得无拘检,又踏杨花过谢桥”。相别日久,朝思暮想,以致因情生幻,梦中千里跋涉,来到了曾经和心上人欢会之旧地。夜阑人静,月明星稀,看着那花木繁茂、曲折幽深的花园,不仅产生出“近乡情更怯”的疑虑:这次相会是否能够如愿呢?是不是会有人从中作梗呢?这种种疑虑猜度借“疑无路通”表现出来,既写得迷离惝恍,又十分形象逼真。

“碧纱窗影下,玉芙蓉”。这两句写他拂柳穿花,孑孑前行,刚刚绕过那幽雅的回廊,已经看到心上人伫立在朦胧的碧纱窗影下,似玉琢芙蓉,袅袅婷婷,顾盼生辉,笑颜以待了。这里“芙蓉”代指他心目中的美人,即那伫立在碧纱窗影下的美人。据《西京杂记》卷二载,卓文君姣媚,眉色如望远山,脸际常若芙蓉,以后有“芙蓉如面柳如眉”、“强整娇姿临宝镜,小池一朵芙蓉”等诗句,都以“芙蓉”来喻美人。词人在“芙蓉”之前又加“玉”字,之前再限以“碧纱窗影下”,为美人的出场设置了一个特殊的环境和氛围。这真是形神兼备,呼之欲出。

“当时偏恨五更钟”一句,正当两人情意缠绵之时,东方发白,晓钟鸣奏,这怎能不令人产生“偏恨”的感慨呢!这里的“当时”,盖既指今梦,亦指昔时。是梦亦真,是虚亦实,动荡变幻之中,语语沉重,令人神伤。这正是良霄苦短,愁夜恨长!

“分携处,斜月小帘栊”二句写在晓钟的声声催促之下,两人在户外执手依依,洒泪相别,那清冷的月光斜照在帘栊上,更增添了别离的痛苦和感伤。此二句景中含情,情景交融,使上片的欢会在一派凄凉的氛围中结束。它与晏殊《蝶恋花》中:“明月不谙离恨苦,斜光到晓穿朱门”具有异曲同工之妙!

下片“楚梦冷沉踪。一双金缕枕,半床空。”这三句笔势一转,与上片形成鲜明的对比。蓦然惊觉之后,冷梦沉踪,残月照户,残烛一点,寂寞凄清。眼前精心绣制的金缕双枕,冷冰冰地横卧床头。这愈加反衬出他此时的孤独寂寞。那身边的半床鸳被,更使他睹物伤怀,黯然魂伤。沈祥龙在其《论词随笔》中说:“词换头处谓过变,须辞意断而仍续,合而仍分。前虚则后实,前实则后虚,过变乃虚实转捩处。”这几句即承上启下,由虚入实,将上片一笔喷醒,为全词词眼之所在。

“画桥临水凤城东。楼前柳,憔悴几秋风”。三句又化实为虚,从对面写起。“凤城”即京城。虽然他此时正远在天涯,而其所思恋的女子却在京城的东隅。这里由上句的“双枕”、“半床”等情景,很自然地联想起对方对自己的刻骨思念。不过词作并没有直接描写对方如何相思,而是以楼前杨柳几度秋风,几度凋零来暗示对方的失望和憔悴,则尤为动情感人。

总观全词,上片写虚,下片写实。词人于虚中处处用实笔,使上片虚而似实;于实中却化虚为实,使下片实中有虚。结拍由己推人,代人念己,语弥淡而情弥深,尤显功力。(胡群英)

琴调相思引·终日怀归翻送客

送范殿监赴黄岗

贺铸

终日怀归翻送客,春风祖席南城陌。便莫惜离觞频卷白。动管色,催行色;动管色,催行色。何处投鞍风雨夕?临水驿,空山驿;临水驿,空山驿。纵明月相思千里隔。梦咫尺,勤书尺;梦咫尺,勤书尺。

这首词是词人为送朋友赴黄岗做官而写的一首赠别词。至于范殿监之生平、名字均不知其详。

“终日怀归翻送客”一句在于叙事。这句点出词人此时正羁宦天涯,他乡作客。而词人在“怀归”之前又冠以“终日”二字,这就表明词人无时无刻不在思念着家乡,盼望着能够早日回到故乡的心情。以这种心态,词人又要为朝夕相伴、志同道合的好友送别,因之词人在这两茫茫伤心之间又连以“翻”字,这就将客中送客、宦愁又添离愁、思乡又加怀友的怅触、感伤、凄楚悲凉的心态描绘得淋漓尽致、入木三分。这句以词的结构层次来说,它笼罩全篇,层深浑成,为下文的感情抒发定下了一个沉郁悲凉的调子。

“春风祖席南城陌”一句,点明别离的时间、地点。春风送暖,风和日丽,山花烂漫,这美好的季节,本来正好与挚友携手春游、郊外踏青,登山临水,赏花赋诗。现在却一反常情,要为朋友在南城陌上的长亭饯别送行,这是怎样的情怀、心态呢?这里“祖”,本是古代出行时祭祀路神的一种仪式,“祖席”这里便指饯行的酒宴。词人在叙事之中,移入了一层浓郁的感伤色彩,使叙事情思化,这就使读者不得不为词人的匠心独运而击节赏叹!

“便莫惜离觞频卷白”一句写饯别的酒宴。这句中的“卷白”,即“卷白波”。宋黄朝英《缃素杂记》卷三云:“盖白者,罚爵之名。饮有不尽者,则以此爵罚之。„„所谓卷白波者,盖卷白上之酒波耳,言其饮酒之快也。”本来,离宴之上道不完的别离情,说不尽的知心话,这一切,词人都没有写,而以一句席间的劝酒辞即代替了这一切“珍重”之类的内容,使客主二人,愁颜相向、郁郁寡欢、沉默寡言、以酒浇愁之场景历历如在目前。这里“便”“莫惜”“频”层层相加,字字重拙,语气尤为沉痛悱恻。友情之深笃、离情之愁苦,见于言外。

“动管色,催行色”四句为叠句,以声传情,点明临行分别在即。酒酣耳热之际,席间奏起了凄婉的骊歌,那就是催人泪下的《阳关三叠》吧!那凄凉哀伤的乐曲在席间回荡,也在别离人的心头回荡。它似乎在提醒离人,分别的时候到了,行人该启程上路了。这里,三字短句的回环反复,音节急促,使离人的情感更加悲凉,“动”、“催”二字的两次出现,这一切都更加深化了此时此刻离人心头茫然若失、忉怛惆怅的情感。这与柳永的“兰舟催发,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具有异曲同工之妙。

下片在上片叙事的基础上宕开一笔,设想别后的情景。

“何处投鞍风雨夕”这是词人为范殿监设身处地的思虑,这一别之后,他在风雨飘摇的傍晚时分,不知宿息在何处?这充分体现了词人与范殿监友情的深厚,也体现了词人对朋友的无限关怀。

“临水驿,空山驿”四句,是对前句设想之辞的回答。这一问一答,描画出一幅山程水驿、风雨凄迷的古道行旅图,把词人对范殿监体贴入微的关切之情具体化、形象化。特别是这些叠句的运用,更是将野水空山、荒驿孤灯的寂寞和凄凉渲染得淋漓尽致。

“纵明月相思千里隔”至结尾数句,笔锋陡转,振起全篇。一别之后,千里相隔。临清夜而不寐,睹明月而相思,这是别离人、相思人之常情。但词人却在“明月相思千里隔”之前又冠一个“纵”字,便立刻使地域上的千里相隔失去了距离和应有的分量。真挚的友情将会超越时空的局限,使他们在梦中近在咫尺地相会。这便是李白所想象的,“我寄愁心与明月,随君直到夜郎西”了。当然,梦中的咫尺欢会毕竟是梦境、是虚幻不真实的。现实情况依然是“千里隔”,在此情况下,只有“勤书尺”了。全词就在这再三的嘱托中结束,余音绕梁,韵味无尽。

这首词最大的特点便是多处使用叠句。这些叠句的使用,一方面加深了词的 蕴含及情感氛围,另一方面充分发挥了词的声情美,使词作更加优美动人。沈际飞在其《草堂诗余四集序》中说:“情生文,文生情,何文非情。而以参差不齐之句,写郁勃难状之情,则尤至也”。以此词观之,诚然不谬也。(池万兴)

芳草渡·留征辔

贺铸

留征辔,送离杯。羞泪下,撚青梅。低声问道几时回。秦筝雁促,此夜为谁排?君去也,远蓬莱。千里地,信音乖。相思成病底情怀?和烦恼,寻个便,送将来。

这首词写别情。“留征辔,送离杯”二句,一开首便点明别离。“征”在这里是远行的意思。“辔”指马笼头和缰绳。这里词人紧扣“征辔”将离去那转眼即逝的一刹那,挥洒笔墨;女主人对即将远行的人苦苦挽留,频频劝饮,抓住马缰不放。词人这里只突出了留马、送杯两个典型的动作来描写,简明扼要,语浅意深,将离别之前的彻夜话别、收拾行装、长亭离宴、缠绵眷恋、寡欢无言等等情节一概省去,这不能不使人叹赏词人构思之精妙。

“羞泪下,撚青梅。低声问道几时回。”三句,接连以三个动作,极为委婉细腻地刻划出女主人公悲痛欲绝的心理活动。离别不胜悲痛,因之送行的女主人公不仅凄然泪下如雨。离别时分,本来有多少知心话要说,有多少嘱咐要诉,但面对这别离的场面,她却欲语未语泪先流。正是“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此时,任何语言、任何话语、千万个“珍重”都道不尽殷殷的恋情,只有让那无声的语言──泪如珍珠,去倾诉这一切。一个“泪下”将送别人的复杂微妙的心理活动全部托出,真能起到此时无声胜有声的艺术效果。而词作在“泪下”之前又下一“羞”字,则更加传神写照,将她微妙复杂的心理表现得淋漓尽致。离别是痛苦的、悲伤至极之事,故她禁不住欲语泪先流;但离别又要为他祝福,想方设法减轻他离别时的痛苦,因之又不能强作振作,强为欢笑;但即使强为笑颜也是极不自然的,内心的悲伤是无以排遣的;况且她可能是位少女或少妇,在人面前,泪流满面,毕竟害羞,但这离别的泪泉却是难以堵住不让其流的。故这里一个“羞”字,极精炼、极传神,可见词人炼词之妙。“撚青梅”一句,“撚”,用手指搓转之意,这是一个下意识的动作,是一个细节的刻划。欲言又羞,不言则心中郁闷不快,所以左右为难,低首撚青梅。但羞涩毕竟只是一个心理上的障阻,而内心离别的痛苦毕竟太沉重了、太剧烈了,是无法压抑下去的,因而便有“低声问道几时回”一句。这里“问”之前加以“低声”来修饰、限制,“问”之后又继以“几时回”,这真是传神写照之笔,描摹其神情、心态、语气、动作绘声绘色,毫发毕现,曲尽体物传情之妙。这前五句,全写离别,突出了女主人公一“留”、一“送”一“泪下”、一“撚”、一“问”五个细节,从容写来,有条不紊,细腻熨贴,婀娜风流,这正起到了“状难写之境如在目前,含不尽之意于言外”的作用。

“秦筝雁促,此夜为谁排?”以下,全是女子最后的送别之语。意思是说,分别之后,今夜还有什么心思去弹琴鼓瑟呢?这里,“秦筝”乃弦乐器之一种,传为秦人蒙恬所造。“雁”即雁柱,为筝上支弦之物。古筝的弦柱斜列有如飞雁斜行,故称。柱可以左右移动以调节音高。“促”,迫、近之意。柱移近则弦急。后汉侯瑾有《筝赋》,云:“急弦促柱”。因之,所谓“雁促”,也就是柱促,即弦急。弦急则音高。古人曾云“岂无膏沐,谁适为容”。正因为心上的人离去了,还有什么心思、为谁弹琴弄瑟呢?

“君去也,远蓬莱。千里地,信音乖。”承上片描述,仍是女子对行人的嘱咐之词。离别千里之遥,两地音信之隔绝,这感受是离别双方彼此都有的。这里用一个“君”字,便有设身处地的代行人着想的意味。“蓬莱”传说海上仙人所居之处,这里代指行人所去之遥远地方。千里之遥,自然音信难通,这样就会因深深的思念而内心忧伤,以致相思成疾。

“相思成病底情怀?和烦恼,寻个便,送将来。”这四句紧承上句,设想因相思而成病,成病时是怎样的一种情怀,以及各种烦恼,要求远方的行人(他),寻个方便将些情感活动寄送给她,却并不要求行人行物、寄信。这里词人想象十分丰富奇特,这里面包含着几层意思:第一是让他将满腔愁苦、百般烦恼,尽情地向她倾诉出来,以减轻心里的郁闷。第二是让他将那些精神负担送给她,让她来代他承受。第三,这种因相思成病的情怀和烦恼,她和他同样有着一份。而这里让他将他的精神负担也送给她,这就说明她愿意为他而承受双重的精神重负。这种自我牺牲的胸怀,代表了中国劳动妇女的传统美德。这种痴情的要求虽不合常理,然而词人却以此把女子对情人的爱,表现得淋漓尽致,生动形象。(池万兴)

石州引·薄雨收寒

贺铸

薄雨收寒,斜照弄晴,春意空阔。长亭柳色才黄,远客一枝先折。烟横水际,映带几点归鸿,东风销尽龙沙雪。还记出关来,恰而今时节。将发。画楼芳酒,红泪清歌,顿成轻别。已是经年,杳杳音尘多绝。欲知方寸,共有几许清愁?芭蕉不展丁香结。枉望断天涯,两厌厌风月。

这首词写男女相思之情。据《能改斋漫录》卷16记载,贺铸曾眷恋一女子,久别后,这女子寄给贺铸一首诗,“独倚危栏泪满襟,小园春色懒追寻。深恩纵似丁香结,难展芭蕉一寸心。”于是,贺铸便写了这首《石州引》。

上片主要写景。小雨初晴,天气微寒,一抹斜阳映照大地,辽阔旷远的天宇之间已春意弥漫。作者写的是初春的景致。接下去“长亭”二句,用了文人墨客笔下的常典。“柳”、“留”谐音,古人送别时多折杨相赠,以表依依相思之情。“长亭”指送别的地方。秦汉十里置亭,叫作长亭,其后五里有短亭,供行人休息,也是送别亲友的饯别之处。“柳色才黄”是典型的初春景物,柳条刚刚吐芽,望去一派嫩黄。“柳色才黄”却已“一枝先折”,这里“先”字是耐人品味的。它让人感到主人公在隐隐约约地埋怨着什么,怨柳?怨人?或者都是。柳色才黄就已折柳相别了,实在是太急迫,太不顾及有情人的心绪了。“先”字传导出的是遗憾,是无奈,是一种依依难舍的情愫。接下去“烟横”三句依然写景。“东风”即春风。“龙沙”是地名,泛指塞外。春风吹拂,融尽塞外积雪,远望水天一色;水天交融之处,一片烟雾缭绕,在这样的背景上,映衬点缀着几只归鸿。这样的景致,让人感到一种春归人未归,鸿归人未归的感慨。读到上片结句“还记出关来,恰而今时节。”我们突然被点醒了什么,原来作者将眼前之景和当初与那位女子离别时的景致融为一体了。

下片开首四句写离别时的情景。“画楼”,是雕饰华美的楼阁,这里指饯别之所。“红泪”暗用薛灵芸之事。《拾遗记》中说,魏文帝(曹丕)所爱的美人薛灵芸离别父母登车上路之时,用玉唾壶承泪,壶呈红色。及至京师,壶中泪凝如血。后世因而称女子的眼泪为“红泪”。画楼之上,美酒佳肴,两情相别,心上人垂泪清歌。这“顿成轻别”一句,向我们透露着无限的悔恨之意。接下去的词句对这份悔恨、对无尽的相思表达得更为清晰、生动。“已是经年,杳杳音尘多绝。”“音尘”,原指声音与尘埃,后借指信息。离别已久,音信全无,这之中的愁苦到底有多少?正是“欲知方寸,共有几许清愁?”作者告诉我们“芭蕉不展丁香结”。这一句是耐人品味的。李商隐《代赠》诗云:“芭蕉不展丁香结,同向春风各自愁。”丁香结是指丁香的花蕾。“芭蕉不展”与“丁香结”的外在形态有个相似之处,那就是不舒展。李诗正是借这相同而又相异的物象来写有情人相思相忆而又不能相亲相会的愁苦不堪。贺铸情人的赠诗中也有句云:“深恩纵似丁香结,难展芭蕉一寸心。”贺铸直用李商隐原句,同时又回应了情人的诗句,简洁巧妙而又情深意切。“枉望断天涯,两厌厌风月。”“厌厌”,愁苦的样子。结句一笔写出了两地的苦苦相思。

贺铸不愧是个言情高手,这首爱情诗洋洋洒洒、款款道来,牵人心绪,令人回味无穷。(赵木兰)

望湘人·厌莺声到枕

贺铸

厌莺声到枕,花气动帘,醉魂愁梦相半。被惜余薰,带惊剩眼,几许伤春春晚。泪竹痕鲜,佩兰香老,湘天浓暖。记小江风月佳时,屡约非烟游伴。须信鸾弦易断。奈云和再鼓,曲终人远。认罗袜无踪,旧处弄波清浅。青翰棹舣,白苹洲畔,尽目临皋飞观。不解寄、一字相思,幸有归来双燕。

这是一首怀人之作。上片由景生情,下片由情入景。

“厌莺声到枕”三句,总说心境。“莺声到枕,花气动帘”写室外充满生机的盎然春意十分细腻。本来,莺声到枕,花气动帘,应是赏心悦目、心旷神怡的良辰美景,而词人却恰恰在其前冠以“厌”字,立即化欢乐之景而为悲哀之情,变柔媚之辞而为沉痛之语。哀愁无端,一字传神,为全词定调。“醉魂愁梦相半”具体描写“厌”字之神理。“魂”而曰“醉”,则借酒浇愁,已非一时;“梦”而曰“愁”,则梦魂萦绕,无非离绪。醉愁相加,充斥于胸,词人此时,欲不厌春景,又将何如!此三句由外而内,由景入情,迷离惝恍,哀感顽艳。

“被惜余薰,带惊剩眼,几许伤春春晚”写室内景物,申说“醉魂愁梦”之由。这里,“余薰”谓昔日欢会之余香。“等惊剩眼”一句,据《南史·沈约传》载:沈约言己老病,有“百日数旬,革带常应移孔”之语。这里的“剩眼”指腰中革带空出的孔眼,代指日渐消瘦。词人以“惜”写出睹物思人、物是人非之悲哀;以“惊”写出朝思暮愁、形销骨立之憔悴。词至此才揭示出,前三句之所“厌”、“醉”、“愁”全由与恋人分离之情事而发。然而词人却欲言又止;接下归结为“几许伤春春晚”。“几许”二字,可见伤春已久;“伤春”二字总上;“春晚”二字启下。刻意伤春而春色已晚,其中既有韶华易逝、春意阑珊之悲哀,又暗含与恋人往日共度春光而今不可复得之痛苦。

“泪竹痕鲜,佩兰香老,湘天浓暧。”申说可伤之景。词作由内而外,写即日所望。在一派浓暖的暮春天气里,湘妃斑竹,旧痕犹鲜,屈子佩兰,其香已老。这里,词人旧典活用,突出了“鲜”、“老”二字,这“鲜”“老”之物,皆令人触目生哀伤怀。这几句亦景亦情,情景交融。

“记小江风月佳时,屡约非烟游伴”拍合旧事,振起前片。眼前的景物是那样熟悉,词人的脑海里,很自然浮现出昔日欢会的场面。还是同样的小江之畔,还是风月佳时,自己曾不止一次地与恋人聚首。此二句平平叙来,若不经意,然而由于有了前面的层层渲染和铺塾,因而读后字字都能给人以痛心疾首之感。上片回环反复之愁情,至此句句都落到实处,词作腾挪跌宕,摇曳多姿,曲尽体物写情之妙。

“须信鸾弦易断。奈云和再鼓,曲终人远”三句,承上启下,直抒胸意。“鸾弦”,据《汉武外传》:“西海献鸾胶,武帝弦断,以胶续之,弦两头遂相著。”后称男子续娶为续弦。这里以“鸾弦”指情事。“云和”,琴瑟等乐器的代称。前两句是说,鸾弦易断,好事难终;云和再鼓,曲终人远。词人在上句借弦断喻与情人的分离,然而心中未始不残存着鸾胶再续的一线希望。下句用钱起“曲终人不见,江山数峰青”句意,言人散无踪,使这一微茫的希望顿时破灭。

“认罗袜无踪,旧处弄波清浅。”这两句紧承“曲终人远”一句而来,言人虽无踪,地犹可认,语尤沉痛。

“青翰棹舣”三句,登高遥望,骋想无极。词人登“临皋飞观,”则洲畔白苹萋萋,江边画舫停泊,即目皆为旧日景物。然而昔时双双携手水边弄波之旧处,却再也见不到心上人轻盈的姿态。这几句文势腾挪天矫,文心委婉曲折,曲尽体物写情之妙。“文如看山不喜平”,词亦依然。

“不解寄”三句,转入景收,借燕以自宽。这里,“不解寄”上应“鸾弦易断”、“曲终人远”,以加倍笔法,深化此时凄婉欲绝之心情。“幸有”一句,篇末逆转,韵味无穷。伊人一去,不仅相见无期,就连一点消息也无,这岂能不使人黯然神伤!正在愁苦之际,似曾相识的旧时双燕却翩翩归来,给人带来一丝慰藉。人有情,却不解寄相思;燕无知,却似曾解人寂寞,故以“幸有”二字以自宽。当然,所谓“幸有”之背后,却蕴含着多少凄凉、寂寞与感伤。这与起句“厌”莺声到枕遥相呼应。起句“厌”,结句却“幸”、喜,章法亦奇,针线亦密,尤见功力。(池万兴)

画眉郎·雪絮雕章

好女儿

贺铸

雪絮雕章,梅粉华妆。小芒台、榧机罗缃素,古铜蟾砚滴。金雕琴荐,玉燕钗梁。五马徘徊长路,漫非意,凤求凰。认兰情、自有怜才处,似题桥贵客,栽花潘令,真画眉郎。

这首词写一位少女对真正爱情的追求与向往。

“雪絮雕章,梅粉华妆”这二句分别用了两个典故写少女的天生丽质。“雪絮雕章”用的是晋代才女谢道韫咏雪的典什。谢道韫曾以“未若柳絮因风起”来形容满天大雪的纷飞景象,赢得大文学家谢安的赞赏。词人用这一典故,意在说明这位少女的雕章琢句的才华亦不减当年的谢道韫,用以突出这位少女的文才出众。“梅粉华妆”则用南朝宋寿阳公主的故事。相传寿阳公主子人日卧含章殿下,有梅花一朵飘着其额,拂之不去。后世女子遂纷纷摹仿,争为“梅花妆”。词人用这一典故,意在突出这位少女的天生丽质;说她靓妆入时,大有当年寿阳公主的风姿神采。这两句先将这位少女的才、色两个方面予以突出,说明她是一位才貌双全的绝世佳人。

“小芒台、榧机罗缃素,”五句,承上转折,在上句描写少女才色的基础上,作者没有用过多的笔墨去刻画她的天生丽质,却转而详尽地描绘少女闺房里的陈设。“小芒台、榧机罗缃素”是说少女的香闺,俨然是一小小的藏书阁,榧木几案上罗列着重重书卷。这里“小芒台”的“芒”,疑是“芸”字之误,芸香草气味能驱书蠹虫,所以古代皇家藏书处或称“芸台。”“缃素”,是浅黄色的细绢,古代多用以抄书,后遂成为典籍的代名词。“古铜蟾砚滴”写闺房里还陈设着古雅精巧的文具,这种铜蟾蜍,一般放在砚台旁,腹中装满着水,能自动吐出水泡,供研墨之用。“金雕琴荐”写闺房里还有名贵的鸣琴,那琴垫上绣着精美的金鹰图饰。琴垫华美如此,那琴之名贵便不言而喻了。“玉燕钗梁”写闺房中自然不免有许多精致的首饰,那雕刻着飞燕形状的玉钗,精美绝伦,有巧夺天工之妙。这里,词人不惜浓墨重彩来描绘渲染少女闺房的精雅陈设,目的是以象征手法,引发读者想象;这不同凡俗的闺房,它的雅致陈设,它的文化氛围,不正体现出其主人的素养、情操与气质么!不正反衬出她内心之美好么!

换头“五马徘徊长路,漫非意,凤求凰。”面对如此天香丽质绝顶才貌双全的少女,自然有不少达官显贵前来求婚。但是,这位少女却对那些达官显贵的求婚者不屑一顾。这里“五马”代达官显宦或富贵子弟。汉乐府民歌《陌上桑》中有:“使君自南来,五马立踟蹰”之句。那么,这位少女她对“五马徘徊长路,漫非意”,如此,她究竟要选择什么样的如意郎君呢?

“认兰情,自有怜才处,似题桥贵客,栽花潘令,真画眉郎”便是回答:原来她爱的是司马相如,潘岳之类的风流才子。这五句中,前三句用的是汉代司马相如的典故。据《华阳国志》记载,司马相如早年离开故乡赴京城时,曾在成都升仙桥上题字云:“不乘高车驷马,不过此桥也。”后来,他的文才果然得到汉武帝的赏识。“栽花潘令”则用的是西晋潘岳的故事。潘岳是西晋时著名的美男子,“少时常挟弹出洛阳道,妇人遇之者,皆连手萦绕,投之以果,遂满载以归。”(《晋书·潘岳传》)潘岳后来作河阳县令时,境内遍植桃李,时称河阳一县花。这两位都是文采风流的著名人物,为古代女子所倾慕。同样,这位少女有寿阳公主之娇美,有谢道韫之才,又有“怜才”之心,在当时社会,自然也是男子心目中理想的女性,是男子竞相追求的对象了。“真画眉郎”一句用张敞为妻画眉的典故。画眉郎即指夫婿。这首词与贺铸其它描写爱情的词作比较,最显著的特点便是从头到尾通篇用典故。用典多虽有古奥晦涩之弊,但却使词的意蕴丰富多了,人物形象饱满了,大大扩大了词的含量。如起首二句写女子才貌,如用直述,费尽笔墨却难以穷尽。而词人拈出两个典故就轻而易举地解决了,收到了事半功倍的效果。结尾写少女理想中的夫婿,也是用同样手法,由此可见,词人的艺术构思之妙,也从中可见其对辛词的影响。(胡群英)

天门谣·牛渚天门险

贺铸

牛渚天门险,限南北、七雄豪占。清雾敛,与闲人登览。待月上潮平波滟滟,塞管轻吹新阿滥。风满槛,历历数、西州更点。

这是一首怀古之作。“牛渚天门险,限南北、七雄豪占”这里一开篇即开门见山,写牛渚、天门的地理形势之险,历史地位之重要。太平州采石镇,濒长江有牛渚矶,绝壁嵌空,突出江中。矶西南有两山夹江耸立,谓之天门,其上岚浮翠拂,状若美人蛾眉。熙宁年间,郡守张瓌在矶上筑亭以观览天门奇景,遂命名曰蛾眉。词人崇宁大观间曾通判太平并与编管在此的李之仪过从甚密,因作此词。这里词人仅用十二字,将天门之险要地理位置、偏安江左的小朝廷,每建都金陵,凭恃长江天险,遏止北方强敌的南牧情景道尽。当涂踞金陵上游,牛渚、天门正是西方门户,所以宋沈立《金陵记》曾记云:“六代英雄迭居于此。„„广屯兵甲,代筑墙垒。”词言“七雄”,当是兼括了南唐。

“清雾敛,与闲人登览”二句,是说雾气消散,似乎在有意让人们登临游览。这里,“与”字十分精当,足见词人炼字之妙,也说明炼字不必求奇求丽,寻常字汇,只在调度得当,照样能够神采飞扬,恰到好处,曲尽体物之妙。

上片这两个语意层次分明,前三句追惜怀古,剑拔弩张,气势苍莽;后者抚今,轻裘缓带,趣味萧闲。这里词作体制虽小,却能大起大落,笔力豪健,足见作者构思运笔之妙。

下片,词作却不落旧巢,没有紧承“与闲人登览”一句,展开描写眼底风光、江声山色,而偏写“待月上潮平波滟滟,塞管轻吹新阿滥。”等到江上月升潮平,笛吹风起之时,“风满槛,历历数,西州更点。”细数石城古都报时的钟鼓。这里章法新奇,构思巧妙。词人登矶本在上午雾散后,竟日览胜仍兴犹未已,更欲继之以夜,那么,这奇山异水的旖旎风光,尽在不言中了。不然,词人何以从早到晚,尚嫌不足,还要继之以夜呢?这风光不是让人留连忘返么?当然,从“待月上潮平波滟滟”一句之后,全是词人想象之词,并非实写,但词人却能虚景实写,毫不露虚构之迹,词人将江上明月笛风,遐钟远鼓写得生动逼真,垂手可掬,倾耳可闻,这是绘画所无法表达的艺术效果。

这首词并非一般的模山范水之作,而是通过牛渚天门这一特殊的风景的描绘,抒发怀古幽情,凭吊前朝的兴亡。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天险挽救不了六朝覆灭的命运。“七雄豪占”的军事要塞,如今竟发生了戏剧性的变化,成了“闲人登览”的旅游玩赏之地。通过这一巨大变迁的描写,读者自不难从中领悟到江山守成在德政人和而不在险要地理的历史经验教训。此外,金陵距当涂毕竟有百十里之遥,那“西州更点”又岂可得以“历历数?”词人于词末牵入六朝故都西州(代金陵),隐含了词人希望人们牢记这历史的晨钟暮鼓,引以六朝为戒啊!而这一切意蕴又蕴含在对于有选择的客观景物的描述中,毫无直露、浅薄之弊,不是词人和盘托出,直抒胸臆,只是寄意象内,让读者去细心品味其中三昧。这就收到了含蓄蕴藉的艺术效果,真令人感叹不已。(池万兴)

南柯子·十里青山远

仲殊

十里青山远,潮平路带沙。数声啼鸟怨年华。又是凄凉时候,在天涯。白露收

残月,清风散晓霞。绿杨堤畔问荷花:记得年时沽酒,那人家?

仲殊,名挥,姓张。安州人,曾举进士。据说他年轻时风流倜傥,放荡不羁,因此妻子对他甚为不满,曾在食物里下了毒,他得救不死。从此,他心灰意冷,弃家为僧,居苏州承天寺、杭州吴山宝月寺。然仲殊虽出家为僧,却不甚遵守佛门清规,虽不吃肉,却嗜蜜、酒如命,每食必饮酒食蜜。这首词便是他出家为僧后所作,从这首词作中我们仍能看出一个早年放荡不羁而半路出家的和尚的自我写照。

上片着重从空间方面着笔,首二句便直接铺叙景物,展示出一幅“青山隐隐水迢迢”的画境。“十里青山远”是远望所得之景。“十里青山”本已含“远”,而这里更著一个“远”字,不仅点出“行人更在春山外”的意境,而且透露出词人不知归期的惆怅寂冷心态。“潮平带路沙”是近看所得之景。词人的视线由“十里青山”的远景观赏收回到眼前之景,由赋山转向摹水,点出行人的具体环境。第三句由写所见过渡到所闻。远处一带青山,偶尔可以听见“数声啼鸟”,这对欢乐人来说,便是青山绿水、美景如画;莺歌燕舞,良辰美景的赏心乐事,但对感触特多,凡心未尽的词人来说,却似乎觉得啼鸟在怨年光的易逝,青春易老了。这便是词人的心理情感移入到鸟啼声所引起的移情联想。由鸟的啼怨,词人不期而然地涌起又是“凄凉时候”,又是“远在天涯”的感叹了。这是词人长期的漂泊以及对这种生活的厌倦情绪的反映。

下片主要从时间方面落笔。“白露”既指秋凉的夜露,又表明了节候。“清风”句紧承前句强调白昼的结束。这两句紧承“啼鸟怨年华”的命意,形象生动地展示出时间推移的进程。“绿杨”句承前写景。杨柳堤岸,浓荫密处,微风过后,荷香飘拂,那荷花又大又丽,正撩人情思。站在荷塘边,词人突然想起来了,原来有一年,也是这个时候,他到过此地,在附近的酒家买酒喝,并乘着酒意还来观赏过荷花。他禁不住又是感叹又是喜悦,于是向着塘里的荷花问道:“荷花啊,你还记得那年买酒喝的那个醉汉么?”这一问颇含韵致,荷花在佛教徒的心目中,本是最圣洁的东西,所以释迦佛像都是坐在莲花上的。而如今词人虽为和尚,看到莲花想起的却是它那世俗的美艳,并将荷花与自己醉中赏花的事紧紧联系起来,这就表明了词人虽名为和尚的真实心态。这里词人由眼前景而追忆往昔事,仍是从时间方面来写,照应上片“又是凄凉时候、在天涯”。

全词从时空两方面构思,写景抒情,情寓于景,意象清悠,意境清晰。词作设色明艳,对比和谐,色彩艳丽,美感很强。(池万兴)

夏云峰·天阔云高

伤春

仲殊

天阔云高,溪横水远,晚日寒生轻晕。闲阶静、杨花渐少;朱门掩、莺声犹嫩。悔匆匆、过却清明,旋占得余芳,已成幽恨。都几日阴沉,连宵慵困,起来韶华都尽。怨入双眉闲斗损,乍品得情怀,看承全近。深深态、无非自许,厌厌意、终羞人问。争知道,梦里蓬莱,待忘了余香,时传音信。纵留得莺花,东风不住,也则眼前愁闷。

这是一首伤春之作。上片着重描绘景物,写春光流逝的过程。“天阔云高”三句,首先从大处落笔,描绘出早春时分天高云阔、碧水横流、乍暖还寒的景象,为词意的发展作了铺垫。“晚日寒生轻晕”一句写在这天地之间的一轮夕阳微带寒意,生出略有彩色的环形风圈。“晕”指围着太阳成环形的彩色光圈,这一现象通常被看作天气变化的预兆。前三句选取极为阔大的景象描绘,描绘出一幅完美而极富特征和阔大境界的早春图像。

“闲阶静”四句,紧承上文,由大笔勾勒转为工笔描摹;由云阔水远转向闲庭朱户;不着痕迹地写出了春景变化的特征:闲暇的庭院不再是“红杏枝头春意闹”,而是“庭院深深深几许”,一片幽静寂寥。杨花柳絮如天女散花般不断飘飞,却越飞越少;朱门紧闭的深宅大院之中,传出呖呖莺声,仍是那般悦耳娇嫩、优美婉啭。这里前二句写眼中所见,后两句写耳中所闻,一“渐”、一“犹”,写出实感,可见词人观物之细致,以“杨花”“莺声”代春景,角度新颖。“渐少”、“犹嫩”点明孟春已逝,仲春降临。这里写春光的流逝十分细腻新颖,没有直接的铺叙。而是从景物的变化中显示出来。

“悔匆匆”四句,紧承仲春景色,推进一步写暮春。词人用一“悔”字领起,描绘春光流逝之速,无限惜春、惆怅之情溢于言表;再加上词句用“匆匆”、“旋”、“已”这些词一气而下,便将春光难留、稍纵即逝的惜春情怀与伤春愁绪表露无遗。

“都几日阴沉”三句,紧承清明过了之后写暮春已尽,春光全去。接连好几天,天气阴沉,欲雨无雨,致使人身心困倦,等昏睡起来一看,美好的春光全部消逝殆尽了。这三句字里行间充满着未能及时赏春的悔恨之情和徒然看着春光流逝的懊丧之意。整个上片,词人将春景变化直至消失的整个过程细腻生动地写了出来,而赏春、惜春、留春、伤春之情,亦全部蕴含其中了。这样词作自然而然地过渡到下片。

下片由春光的流逝转而抒发无法留春的愁怀。“怨入双眉闲斗损”换头,紧承“韶华都尽”而来,并开拓词意,转入抒情。这里“斗”是凑在一起之意,“损”,变形的意思。词人将伤春的情感心态集中表现在双眉有事无事总是紧锁在一起上。这种写法新颖别致,令人耳目一新。用语虽简却传神肖貌,收到了点睛之效。

“乍品得情怀”六句,紧承上句,为何会“怨入双眉闲头损”呢?这几句便是回答之辞。词人刚刚开始品尝到赏春的情味,看承照料她十分亲近周到,谁知这种深厚细切的情感只不过是自我赞许而已,而她那有气无力的病态却始终羞于别人表示关切、慰问呢!词人将自己对春有情而春却对他无意的微妙复杂的心理活动幽深含蓄地揭示了出来,这也使得上文中“怨入双眉”的伤春之情落到了实处,得到答案,脉络细密,层次转深。

“争知道,梦里蓬莱”三句进一步写伤春之情。词人索性到梦境中去寻求仙境,打算忘了暮春的芳香,怎知道这撩人的春意又不时传来其芳香的气息。词人虽说“待忘了余香”,实是反衬留春不得的伤春情怀,而“时传音信”则又写出春似乎无情却又含情的意蕴。这里词作一波三折,情意幽微,将伤春之情描绘得淋漓尽致又含蓄蕴藉。

“纵留得莺花”三句,紧承上句,词人似乎对春作答:纵然留得花香鸟语,却留不住春风,也只落得眼前一片愁闷罢了。这里词人以“莺花”代表春天美丽的景物,将伤春情怀委婉曲折地描摹出来,令人回肠荡气,咀嚼不已。

这首词写春色消逝的过程细腻委婉,形象鲜明,寓情于景,写春逝撩愁的情怀却层层深入,笔笔跌转,情景相生,抑扬映衬,十分优美。词的风格细腻清秀,具有较高的艺术审美价值。(池万兴)

柳梢青·岸草平沙

吴中

仲殊

岸草平沙。吴王故苑,柳袅烟斜。雨后寒轻,风前香软,春在梨花。行人一棹天涯。酒醒处,残阳乱鸦。门外秋千,墙头红粉,深院谁家?

这是一首伤春抒怀之作。上片写船行所见的吴中春色。“岸草平沙”一句,一落笔便描绘了“岸草”、“平沙”两种景色,给读者展现了一幅秀美迷人的画面:江岸两旁芳草如茵,芳草之后是平坦如镜的细沙。一个“岸”字,便十分巧妙地揭示出这幅美景是从江中舟上的角度观察描绘的。这一点词人在下片首句便直接点明。

“吴王故苑,柳袅烟斜。”这二句紧承上句而来,词人在舟中沿着吴江一路看去,其中所见景物自然是不胜枚举的,但不能一一都写,这里只选取了“吴王故苑,柳袅烟斜”加以刻画,这是有其深意的。当年吴王夫差纳美女西施,在吴县西南的灵岩山上为西施专门建造了馆娃宫供其居住。吴王从此沉缅于酒色之中不能自醒,终于让越王勾践灭国杀身。词人面对吴王夫差的故苑,只见柳条细长柔弱,轻烟随风斜飘。景色依旧而人事全非。故苑仍是当年的细柳、轻烟、青山绿水,可吴王夫差却早已成为历史陈迹了。这字里行间隐含着“故人已乘黄鹤去,白云千载空悠悠”的感叹。

“雨后寒轻”三句,写江南吴中的春景如诗如画,韵味十足。词人沉醉在山光水色之间,感慨于历史兴亡之时,发现一阵春雨之后寒意淡淡,微风过处芳香柔和。原来大好春色正在那千万朵明丽似雪的梨花上。“雨后寒轻”写出了江南早春的特色和给人的感受。“风前香软”则抓住了吴中地区春暖花开香气飘溢的典型场景。“春在梨花”紧承前两句描画出雨过风软之际,梨花怒放的迷人景色,这一句最富有情趣,是一个生动的艺术创造。

下片写酒醒后所见的吴中暮景。首句“行人一棹天涯”换头,把上片景色不断推移的观察角度揭出,原来是词人在舟中船行途中所见。“一棹天涯”犹言一划桨便到了天涯,这不仅写出了水流极快、舟行如飞,而且将词人陶醉于美好的春色之中的轻快心情也含蓄地表露了出来。词人是那样地无拘无束,放浪天涯,任舟飘流,这不但反映出词人对于美好春色的热爱留恋,而且话画出词人作为和尚却又甚遵守清规戒律的浪漫洒脱气质。

“酒醒处,残阳乱鸦”紧承上句,“酒醒”二字,十分巧妙地点明“行人一棹天涯”的原因;舟行之时,词人一面陶醉于两岸的美景之中,一面把酒临风,开怀畅饮,不知不觉中船已行到极远处的情景。等到酒醒一看,哎呀,一轮残阳,冉冉西下,成群的暮鸦在聒噪盘旋。这一笔将酒醉初醒时所见江南春暮的景色轻轻一染,用语精炼,惜墨如金,十分鲜明形象,而“残”“乱”二字,又将春色撩人、忽感迟暮的恍惚心态,不着任何痕迹地表露出来,真可谓“不着一字,尽得风流”了。

“门外秋千”三句紧承“残阳乱鸦”而来。词人正为春暮残乱而心迷神离之际,突然间却发现别有一番情景:有架秋千竟然荡出墙门之外,那墙头之上露出了秋千上红粉姑娘的倩影,她那艳丽的衣裳随风飘拂,如霓裳广带,似天女穿空。这“红粉”姑娘秋千荡得是何等酣畅淋漓,姑娘的心境又是如何欢快酣畅,那欢声笑语又是如何悦耳动听、毫无顾忌!这情景吸引了词人的视线和心绪,不由得词人暗自发问道:“这是谁家深院的姑娘呢?”这是一幅动态的画面,是有声的画,是大自然中最美妙最动人的春色。“深院谁家”一问,可谓点睛之笔,不仅深化了诗意,而且刻画了词人此时的心态,揭示出词人向往青春的秘密。而以问作结,使全词自有一种悠然不尽的神韵。(池万兴)

金凤钩·春辞我

送春

晁补之

春辞我,向何处?怪草草、夜来风雨。一簪华发,少欢饶恨,无计殢春且住。春回常恨寻无路,试向我、小园徐步。一栏红药,倚风含露。春自未曾归去。

这首词抒写春恨。上片着力描写留春无计的遗憾,下片写寻春而觅得的欣慰之情。

“春辞我,向何处?”这二句起首便设问,这一方面为下面的感叹找到一个适当的喷射口,另一方面又为下片寻觅春的归路设下伏笔。

“怪草草、夜来风雨”与“春辞我”相呼应,春啊!你为什么要辞我而去呢?你为何去得又是那样草草匆忙呢?既不打招呼,又毫无留恋,便这样匆匆走了。“夜来风雨”似乎是在回答一二句的诘问,实际上只是点明了春归的缘由和去向:春啊!你是被夜来的横雨狂风挟持而去了吧!这横风狂雨既指自然界的“夜来风雨”,也可指政治的雷雨风暴。词人在仕途中并不得意,他曾有过几度宦海浮沉颠沛的经历,因而不管是实写还是虚写,这“夜来风雨”送春归的意象,总包含着诗人自己命运的影子,是宦海中的风风雨雨,草草地送走了诗人的青春年华。这表达了词人对“春去也,太匆匆”的留恋、怨怼与惋惜之情。

“一簪华发”几句,由物及人,由景入情,正由于青春草草而逝才落得今朝“一簪华发”。这“一簪华发”不仅意味着年龄的衰老,青丝成雪,而且还包含着饱经沧桑、遍尝忧患的内涵。由此,下句的“少欢饶恨”则是自然而然的了。春光是留不住的,从而青春也是难以挽回的。这含蓄曲折地表达了词人对青春易逝的憾恨。

下片,词人的情绪心态却来了一个巨大的转折,“春回常恨寻无路”是情绪上的过渡,对上片抒写的情景是一个形象的总括,而“常”“路”二字却为下文的词句进行了铺垫:“常恨”意味着往昔,而今将有一种新的心境产生,往昔的“无路”即暗示着今朝的有路,这样词作便极为自然地过渡到下句。

“试向我、小园徐步,”这里“试”与“无路”紧密相连,正因为“无路”而企求“有路”,才“试”着前去探索。“试向我”中的“我”字,强调了只有在“我”自己惨淡经营的园地里才有永恒的春色,这正是一种象征性的暗示。

“一栏红药,倚风含露”紧承上句,十分形象传神地显现了“我”我的小园中,春光永驻的景象。一栏鲜艳娇嫩的芍药花倚风而立,含露而开,仪态万方,艳丽异常。这里“倚风”,写出了芍药绰约飘洒的风姿,“含露”画出了它鲜润欲滴的妩媚。那临风摇曳含露而开的芍药花,不正是春天的极富情趣的象征吗?不也正是词人理想、希望、事业、追求的写照吗?不也正是一个纯洁无瑕的美的缩影吗?

“春自未曾归去”紧承前两句,词人以芍药花作为不凋的春光的标志,由“倚风含露”的“一栏红药”联想到“春自未曾归去”便显得十分自然,毫无矫饰之处了。(池万兴)

摸鱼儿·买陂塘

东皋寓居

晁补之

买陂塘、旋栽杨柳,依稀淮岸江浦。东皋嘉雨新痕涨,沙觜鹭来鸥聚。堪爱处,最好是、一川夜月光流渚。无人独舞。任翠幄张天,柔茵藉地,酒尽未能去。青绫被,莫忆金闺故步。儒冠曾把身误。弓刀千骑成何事,荒了邵平瓜圃。君试觑,满青镜、星星鬓影今如许。功名浪语。便似得班超,封侯万里,归计恐迟暮。

这首《摸鱼儿》,是他的代表作,又题作《东皋寓居》。东皋,即东山,作者在贬谪后退居故乡时,曾修葺了东山的“归去来园”。本词不仅写出园中景色,还叹恨自己为功名而耽误了隐居生涯。词中的“儒冠误身”、“功名浪语”,都是经过宦海**以后的愤激之词。

本篇的主旨,是表示对官场生活的厌弃,对美好的田园生活的向往。

上片写景。开头,“买陂塘、旋栽杨柳,依稀淮岸江浦。”买到池塘,在岸边栽上杨柳,看上去好似淮岸江边,风光极为秀美。“沙觜”,沙嘴,即突出在水中的沙洲。“翠幄”,绿色的帐幕,指池岸边的垂柳。“柔茵”,软草。“东皋”句以下九句是说,刚下过雨,鹭、鸥在池塘中间的沙洲上聚集,很是好看;池岸边的垂柳,遮住了天空;池塘四周,绿草如茵。作者一个人,坐在池塘边上,自斟自饮。描写了田园优美恬静、爽朗明快的风光。字里行间,透露出作者对此美景由衷的喜爱,从而,衬托出他洁身自好的情怀。“东皋嘉雨新痕涨”、“一川夜月光流渚”,均系作者从心底深处有感而发的佳句。

下片抒情。“青绫被,莫忆金闺故步。儒冠曾把身误。”青绫被,汉代制度规定,尚书郎值夜班,官供新青缣白绫被或锦被。这里用来代表做官时的物质享受。金闺,金马门的别称。江淹《别赋》:“金闺之诸彦。”李善注:“金闺,金马门也。”这里泛指朝廷。儒冠,指读书人。杜甫《奉赠韦左丈二十二韵》:“纨袴不饿死,儒冠多误身。”这三句是说不要留恋过去的仕宦生涯,读书做官是耽误了自己。“弓刀千骑成何事,荒了邵平瓜圃。”弓刀千骑,指地方官手下佩带武器的卫队。邵平:秦时人,曾被封为东陵侯。秦亡,在长安城东种瓜,瓜有五色,味很甜美。世称东陵瓜。这三句是说自己曾做过地方官,但仍一事无成,反而因做官而使田园荒芜。“君试觑,满青镜、星星鬓影今如许。”觑,细观。青镜,青铜镜。细看镜中鬓发,已经是两鬓花白了。

“功名浪语。便似得班超,封侯万里,归计恐迟暮。”这几句是说,所谓“功名”,不过是一句空话。连班超那样立功于万里之外,被封为定远侯,但回来不久便死去了。班超,东汉名将,在西域三十余年,七十余岁才回到京都洛阳,不久即去世。

作者对于“功名浪语”、“儒冠曾把身误”,有着切身的感受,并非一般的激愤之词。所以,是不能把这首词简单地归结为“有强烈的消极退隐思想”之列的。(贺新辉) 迷神引·黯黯青山红日暮

贬玉溪对江山作

晁补之

黯黯青山红日暮,浩浩大江东注。余霞散绮,向烟波路。使人愁,长安远,在何处?几点渔灯小,迷近坞。一片客帆低,傍前浦。暗想平生,自悔儒冠误。觉阮途穷,归心阻。断魂素月,一千里、伤平楚。怪竹枝歌,声声怨,为谁苦?猿鸟一时啼,惊岛屿。烛暗不成眠,听津鼓。

这是一首抒写羁旅之愁的词作。上片写日暮黄昏时江上的情景,下片写羁旅的寂寞与哀愁。

“黯黯青山红日暮,浩浩大江东注。”写青山渐暗,红日西沉,浩浩大江不舍昼夜地奔流东去。这两句如画家挥动如椽巨笔,一下子就勾勒出江上暮色的壮丽景色,渲染出一幅极为阔大的气象。这里一“青”一“红”赋予画面以明暗相映的色调和彩韵,画面清晰,色彩浓烈;“浩浩大江东注”一句,则在动态上着墨,立刻使静态的画面增添了雄伟的气势和浩荡奔腾、滚滚东去的流动感。

“余霞散绮,向烟波路”。这两句中前一句是化用谢朓“余霞散成绮,澄江静如练”诗句的诗意,写红日西坠必有余霞散绮的壮丽景观。这里由于“余霞散绮”的点染,更加描绘出大江日暮时分的壮丽景象。唐代崔灏的《黄鹤楼》一诗写道:“日暮乡关何处是,烟波江上使人愁。”“向烟波路”句及以下四句,正是化用崔灏这两句诗的诗意,词人回首来路,烟波浩渺,不禁想起远在数千里外的京城,从而勾起贬谪的愁怨和悲哀。京城在何处?烟波浩渺影难觅;此身在何处?几点渔火迷近坞。这里长安代指宋代的京城汴梁。船坞已近,本来应当是不会迷茫的,但由于几点小小渔灯的闪烁不定,使人不免产生了迷离恍惚之感。这实际上是借景写情,是词人在贬谪途中一种迷茫心境的物态化表现。

“一片客帆低,傍前浦”紧承上句而来,写词人乘坐的船帆就在这样的情境中渐渐从桅杆上低低落下来,船儿在前浦慢慢靠岸了。

上片词人着重描绘江上的景色,为下片的抒写羁旅之情做铺垫。这一部分从青山日暮,大江东去,到余霞散绮,回望烟波;从渔火闪烁,灯影迷离,到落帆低垂,船傍前浦,词人缜密细腻地描述了江上漂泊的具体情景,贬谪的郁闷情怀,羁旅的迷茫心绪,这一切便在景物的描绘中形象地外化出来了。词人描写景物的同时,也是在借景寓情,使景物情思化。

下片着重抒写羁旅的情怀。但词作并不是直抒胸臆,而是仍然没有离开景物描写。只不过在手法上有所变化,词人在景物的描写上,浸透了比较浓厚的感情色彩,“情”的表达仍然借助于“景”的描绘以完成。

“暗相平生,自悔儒冠误”这两句比较直露,但却是词人对于自己一生的反思,因而用来领起下片,下片便是在此基础上进一步具体化、形象化的描写。

“觉阮途穷,归心阻”这是运用阮籍的典故。阮籍传说,阮籍“时率意独驾,不由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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