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那月，那些猪肉票
事情是在一九六七年。那年，我在老家农村参加“双抢”，抢收早稻，抢插晚稻。
据老人们说，我是一九五三年出生的，比户口年龄大，到一九六七年，我的实际年龄是一十四岁。
那年，我在新邵二中读初中。我们这些农村娃娃，学校开课时，我们是学生，学校放假后，我们就是农民。
那年，学校放暑假，我就回到村子里参加“双抢”了。
那年，我一十四岁，按现在的说法，不大，还是小孩。但是那年，我农村老家的生产队已经把我当作壮劳动力使用。我在生产队每劳动一天，生产队就给我记8个工分。
据我一生的体会，世界上最苦，最累的事，莫过于湖南农村的“双抢”了，那真是累死人的事。
七、八月间，太阳火辣辣地，气温每天都在40度以上。
“双抢”期间，我们每天早上5点起床下田拔秧，一直干到早上8点回家吃饭。早上是3个小时。
上午9点下田收割稻子，中午13点回家吃中午饭。上午是4个小时。
下午是14：30下田插秧，干到晚上19：30回家。下午是5个小时。
一天要劳作12个小时。
“双抢”期间，最重，最累的活要数收割稻子的活。
收割稻子，10个人，一台打谷机，一个班。
这个班中，4个人割稻子，一个人抱稻子，两个人递稻子，两个人踩打谷机脱粒，一个人在打谷机里清理稻谷。
一个人抱稻子是将4个人割倒的稻子收集起来，运到打谷机旁。
两个人递稻子是将稻子一小把一小把地递给踩打谷机脱稻谷的人。
两个人踩打谷机脱稻谷就是将递来的稻子脱粒。
一个人清理打谷机里的稻谷就是将脱粒后的稻谷初步清理干净，还将打谷机两旁的稻草捆了起来，并将它们一起运到田埂上。
这10人中，要数两个踩打谷机脱粒的人最辛苦。
打谷机是人力打谷机。桶是木头做的，脱粒的滚筒是铁做的，很笨重。驱动滚筒脱粒，全靠两个踩打谷机脱粒的人不停地踩动踏板。这两个人非常辛苦，既要用力踩踏板，又要将递来的一小把一小把稻子在滚筒上不停地翻动，脱掉稻谷。
这两个人一般坚持不了多久，累了，由旁边的两个人轮换。
湖南农村农民收割稻子，就好像是现在城里人的马拉松比赛，一个上午下来，人人筋疲力尽。
下午插田也很辛苦。
下午主要是气温高，腰痛，时间久。
稻田上午收割完后，中午有人用牛将稻田整理出来。下午，整理好了的稻田，水很浅，太阳一晒，白茫茫一片，水温高达40-50度，人在稻田里很难受。一个下午下来，我们小孩子的腰都伸不值，痛得要命。
在这样的环境下，我们的体重下降很快，没有几天，人就不像人样了。
祖母见我累成那样子，非常心疼，有一天，她给了我一斤肉票，一元钱，要我到供销社买点猪肉回来补补身体。
那年月，我们农村都是用肉票的，国家每年给我们发几斤猪肉票。
那时候，灾荒年月，农民没有粮食吃，猪也养不大，一户人家，一年顶多能养大一至两条猪。
那时候，农民是不准私自杀猪的。猪只能交给供销社来杀。农民私自杀猪是犯法的。
供销社来杀猪后，首先交足国家的，然后才是个人的。
一条不大的猪，交了国家的后，还有多少？于是，我们那里，每家每户将余下的猪肉都做成腊肉等，保存起来，急时用。于是，那时候，我们那里是没有自由市场的。
那时候，我祖母年岁大了，我又在学校读书，我家没有养猪，再急，也只有到供销社买肉吃。
我们那个供销社，离我家一公里多路，一半是田埂，一半是小溪的堤坎。
我们那个供销社管三个大队，3000多人。它一天杀不了
一、两条猪，交了国家，留了关系户，卖给我们老百姓的就很少了。于是，那时候屠夫的权力很大，谁也不敢得罪他。谁得罪了，谁几年准没有猪肉吃。于是，那时候我们常常开玩笑：“你爸干什么的？”“杀猪的”。用以讥笑屠夫的权力太大。
第一天早上，我起了个早，请假后，赶到供销社买猪肉，没有想到，还有比我更早的。
那天早上我没有买到猪肉。
第二天早上，我在先天晚上就请好假，天还没有亮，我就赶去供销社了。还是有比我更早的。
猪肉在我前面的几个人的时候就没有了，我又只好沮丧地往回走。
正在我准备离开的时候，卖猪肉的人喊住了我，他从案板下拿出来了一块肥肉，问我要不要。
他为什么要买猪肉给我？一：可能是我父亲的阴德。我父亲在世时，是一个大好人，他们都知道我的父亲。二：可能是他动了恻隐之心。他知道我和我祖母一老一小，生活艰难，他想能帮就帮我们一把。三：我的确等了两天了。
我连忙说：“要，要，我要”。
买到猪肉后，我像得到宝贝一样，整整地抓在手里，飞快地往家跑。
当我路过小溪堤坎，来到田埂上时，天上突然府冲下来一只鹞子（老鹰的一种），抓住猪肉就飞。我抓得紧，它没能将猪肉带走，猪肉掉到了我面前。
我一个箭步扑上去，将猪肉压在身体下。
鹞子不甘心，我感觉它不停地在我的头上盘旋。
回到家后，我感觉右手很痛，一看，是鹞子在我的右手上抓出了一条大口子，血不停地往外流。
祖母给我简单地包扎后，就给我煮猪肉了。
真香，祖母边煮，我边吃，猪肉煮熟了，我肚子也吃饱了。
那天，祖母只喝了点汤，肉我全吃了。
我现在还在想：为什么那时候的老百姓那么苦？为什么那时候的鸟那么凶？
那年，那月，那些猪肉票，
我们老百姓的生活真苦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