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时在读李白的《蜀道难》时，不仅记住了“蜀道难难于上青天”和“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句子，还知道它是描写剑门关的。后来读范文澜的《中国通史》，又知道了旷世女皇武则天不仅出身于剑阁毗邻的广元（古称利州），而且是一位文韬武略、足智多谋、政绩斐然的女政治家。为此而心生仰慕与向往，欲去体会“蜀道难”的滋味，目睹剑门关的雄姿。二十多年后的今天，我终于如愿以偿，去到了四川广元。但是，最先使我振奋和惊叹的不是剑门关隘的磅礴、险峻与巍峨，而是战友之情的火热、真挚与厚重。战友们听说我去了广元，纷纷打电话欢迎、问候。虽然声音有些陌生了，印象有些模糊了，但那份亲切、思念与热情却像刚刚烧沸的开水，激情奔涌、欢声四起、热浪扑面。文书柯大林听说了，早早安排了食宿。结果遭到妻子小陈的责怪，那几天当地缺水，她硬是把我换到了备有水塔、晋了星级的宾馆，使我顿觉不是远涉陌路，而是回到了温馨的桑梓，亲切之感油然而生。班长岳昌辉和何永智已是当地小有名气的一方长官，他们立即放下工作，推迟会议，说一定要陪同我去千佛崖，沾沾帝王之气；去天曌山，领略无限风光；去翠云廊，聆听古柏涛声；去三国路，对话豪杰勇士。年底了，已经成为地产老板的刘旭新更忙，除了要督促工程进度、结算大小款项，还要亲自上门催要欠账。他停下所有急事，来了。说：“千金难买战友情，万事没有真情重。”次日早晨七点半钟，我们吃了当地的名小吃“热凉面”之后，就朝剑门关进发了。沿途高速路纵横交错，田原旷野一马平川，隅有丘陵闪过，也不过百丈之高。不见峻岭秀水，不见重峦叠嶂，“这哪有‘蜀道难’的模样啊？”我顿生疑窦。于是想起了李白“飞流直下三千尺，疑似银河落九天”的诗句，说不定这“蜀道难难于上青天”也是诗人的比喻罢了。一个小时左右，车至剑门关下的凉山。何永智建议下车登凉山至剑门关，唯有如此，才能品出剑门关之神韵来。我举目望去，觉得这凉山有些名不符实，它既不高耸壮观，又无森林奇石，更无秀水环绕，甚至许多地方崖石突屼裸露，植被参差不齐，野板栗、野猕猴桃、山核桃，皆叶落枝枯，给人以萧条、苍凉之感。《陋室铭》中说：“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难道这山中有仙不成？我欲寻觅上山之路，可左瞧右顾，不见踪迹。只见田畎地角、瓦砾树梢上铺了一层浅浅的、闪着月光，飘着白雾的冬霜。几只小鸟孤立树冠，冻得啾唧颤鸣。经过一段缓坡，我们才接近凉山山麓，此时此刻，我仍没有发现上山之路，但发现凉山像一堵笔直雄伟、直指蓝天的屏障矗立在眼前，横亘于大地。“这能上去吗？”“这路在何处呢？”顿时，一连串问号陡然悬于心空。我曾经登过陕西的华山古道、走过湖北的空中画廊，攀过重庆的天坑地缝，却没见过如此陡峭、惊险的绝壁悬崖。攀缘其间，一定就像在天空中穿行，在梦境里飞翔。路在哪里呢？原来，路在绝壁上，在岩缝中，在荆棘里，在白云间，只有走到它跟前，才能见到它的庐山真面目：它一边山势峥嵘，绝壁凌空；一边兽迹罕至，万仞深渊，秀、美、雄、奇，尽收眼底；绝、险、幽、野，叹为观止。它像一条穿行山腰的巨蟒，蜿蜒曲折；它像一根缠绕山脖的玉带，轻盈飘逸。最宽处可容一人侧身而过，最窄处只能踩上半个脚板。可谓步步险象环生，处处惊心动魄。真是“黄鹤之飞尚不得过，猿猴欲度愁攀缘”啊，“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和“风月无边，北望秦川八百里；江山如画，万古天府第一关”之气势扑面而来。三国时代，在剑门关发生过上百次战争，而来犯之敌却从未从正面突破过一次。这凉山是侧面。侧面都加此险要，那剑门关隘不知有多巉峻凶险啊。战友孙苏安身体欠佳，又有恐高症。他是当地的父母官，每年都要陪同一批又一批全国各地的客人前往参观游览。可是，他却从来没有登过凉山。今天他却兴致勃勃地走到了第一位，还帮我一直抱着肥大的羽绒服。我们几乎是手脚并用爬至半山腰时，就像遭遇了一场天冬雨，汗水从发尖浇到了脚跟，而孙苏安却脸色苍白，滴汗未出，可见其病得不轻。于是我心生愧疚：真不该让他来啊！雁过留声，人过留影。既然当年有军队从侧面发起过进攻，这峭壁之上的小径莫非就是他们刀砍斧凿、汗洗血染的痕迹？于是我细心地观察起来，欲寻觅到他们当年留下的蛛丝马迹。结果还真有发现，只不过不是当年的痕迹，而是镶嵌于块状砾岩之上的贝壳、海螺、鹅卵石。啊，这莽莽大山原来还是海底世界！它们经过波涛巨浪的拍打、撞击，经过地崩山摧的冲突、裂变，经过海啸地震的煎熬、磨难，仍旧岿然不动，傲立大地，海枯石烂永不变。我们的战友之情不也一样吗？时间久远了，鬓角飘霜了，但心却紧紧相连，钢刀匕首割不掉；情却日日浓烈，千山万水隔不开。战友母明猛骑着摩托，顶着寒风，从十几公里之外跑来了。还有伏映士、张国文、徐和安、唐士军、王旭等，有的不是一个连队，有的不在一个地区，但他们都来了，都来回忆那激情燃烧的岁月，都来畅叙那久别重复的相思。在剑门关口，大家欢聚一堂。一个深情拥抱，触化了山川冰霜；一杯醇浓烈酒，盛满着兄弟情怀；一阵欢声笑语，绽放出友谊和谐；一次久别重逢，驱走掉四野寒冷。战友，战友之情，你就像那漫山红豆，鲜艳透亮，你就像那嘉陵江水，源源流长；你就像那凉山脊梁，永恒如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