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基泰人与黑海北岸希腊殖民城邦的关系
大家好，今天我讲述的题目是《斯基泰人与黑海北岸希腊殖民城邦的关系》。这是我硕士论文的一部分，因此在讲正题之前，我觉得有必要简单介绍一下我的硕士论文。我的硕士论文题目是《斯基泰人与希腊罗马世界的关系》，主要讲述了铁器时代早期著名的游牧民族—斯基泰人在古代黑海北岸南俄乌克兰地区与希腊罗马文明世界交往的历史。全文共分为四个部分：绪论介绍了国内外斯基泰人研究的历史和现状；第一章介绍了南俄草原斯基泰人的一些基本状况，包括其生活的地理环境、与其他族群的关系以及自身的历史、文化等；第二章主要探讨了斯基泰人与黑海北岸希腊人的关系；第三章，则主要论述了进入罗马时代后斯基泰人与希腊罗马世界的交往。
今天我要讲的就是第二章，斯基泰人与黑海北岸希腊殖民城邦的关系。
探讨斯基泰人和黑海北岸希腊殖民城邦的关系，首先要从爱奥尼亚人殖民黑海谈起。以米立都人为首的爱奥尼亚人，是大殖民时代最晚一批海外殖民的。他们之所以在黑海拓殖，主要原因是在小亚细亚向内陆扩张过程中与吕底亚争夺土地失利被迫拓殖海外，另外一个重要原因是因为当时在南俄立足的斯基泰人，对爱奥尼亚人在其势力边缘地区殖民采取了默认甚至支持的态度。这是我们研究黑海古代历史，希腊殖民史所应注意的。就是在这种形势下，爱奥尼亚人在黑海北岸主要建立了奥尔比亚、潘蒂卡皮翁等一系列殖民城邦，其文化、政体与母邦相似。
城邦建立之后，两者也随之开始接触和交往，其关系随着历史的发展也在不断变动。在殖民城邦建立初期，斯基泰人与希腊人关系密切，希腊人通过与本土、黑海南岸同胞的交往为斯基泰人提供了大量的爱奥尼亚式的手工业产品，斯基泰人则为希腊人提供了大量的原材料，比如说谷物、奴隶。不仅如此，两者的交往还带动了远程贸易的兴起，为草原丝绸之路、毛皮路的出现提供了地区性的动力。大流士远征斯基泰人之后，两者关系有了一定变动，结成了保护关系，希腊人必须向斯基泰人缴纳贡赋。其后，两者经济文化交往日趋频繁，在伯罗奔尼撒战争期间及其以后的希腊化初期达到顶峰。萨尔马特人入侵南俄草原之后，南俄的斯基泰游牧帝国崩溃，余部退往克里米亚。为了争夺土地生存空间，斯基泰人与希腊人政治上关系恶化，但是两者经济文化交往却并没有受到很大影响。以上这是
1 希腊人与斯基泰人交往的纵向状况。
从个案研究上看，希腊殖民城邦与斯基泰人的关系，更为复杂和多样化，在交往过程中除了前述的大的特点，还呈现出了地域性的特色。按照黑海北岸希腊城邦相互间的政治经济关系、地理位置，我将希腊城邦分为三个组群：一个是位于黑海西北岸、第聂伯河下游的以奥尔比亚为首的城邦群体，一个是以潘蒂卡皮翁为首的刻赤海峡两岸的城邦群体，也就是后来的博斯普鲁斯王国，最后一个是以刻尔松涅斯为首，位于克里米亚西北部的城邦群体。这些城邦群体与斯基泰人的交往从时间上来看，有先后，主导权也发生过变化。一般来说，在公元前
6、5世纪，奥尔比亚与斯基泰人的关系占有主导地位，到公元前
4、3世纪，博斯普鲁斯王国与斯基泰人的交往则更为密切。而从公元前2世纪开始到公元3世纪，刻尔松涅斯、博斯普鲁斯王国与斯基泰人的斗争态势，则成了黑海北岸地区历时最长、影响最大的事件。
奥尔比亚城邦群体与斯基泰人交往经历了两个时期。前期，奥尔比亚人一方面与斯基泰人松散统治下的色雷斯血统的诸农业部落结成了一个经济单元，一方面成为斯基泰人的最重要的希腊商品供应者，另外希腊人和斯基泰人还积极参与丝绸之路、毛皮路上的贸易。后期形势发生很大变化，斯基泰人加强了对农业部落的控制，奥尔比亚大受影响，仅成为一个区域性的辐射中心，其对斯基泰人交往的主导权也被博斯普鲁斯王国取代。
博斯普鲁斯王国是由刻赤海峡两岸的希腊城邦联合建立了的。这个王国的出现及其存续，与南俄草原斯基泰人更是息息相关。也许正是因为斯基泰人的进攻，刻赤海峡两岸的希腊城邦才于公元前480年建立了这一王国。其后，此王国主要与两部分斯基泰人发生交往。希腊人与王国境内克里米亚地区的斯基泰人形成了一个经济结合体，以谷物作为主要的双边贸易商品。在两者的交往过程中，希腊人对这批斯基泰人影响很大，希腊人的葬俗、农业技术和宗教广为传布，应该说这批斯基泰人已经打上了希腊化的烙印。博斯普鲁斯王国与草原腹地斯基泰人的交往模式则主要侧重于经贸方面，逐渐取代奥尔比亚，成为草原斯基泰人的主要的希腊商品供应者。为了与沿丝绸之路远道而来的客商进行商品交易，获取原料，博斯普鲁斯王国甚至在斯基泰人控制的草原腹地建立了许多商埠。经济上，希腊人占主导地位，但在军事政治方面，斯基泰人则具有优势，博斯普鲁斯王国内部 2 在历次政治斗争中都必须依赖和借助斯基泰人的力量。
以刻尔松涅斯为首的克里米亚西北部的希腊殖民城邦群体与斯基泰人的交往在前期比较平淡，两者发生密切交往主要是斯基泰人退往克里米亚之后。斯基泰人余部退往克里米亚之后，为了争夺生存空间，斯基泰人对外开始进行军事进攻，其目标主要是克里米亚西北部希腊城邦的土地。两者政治军事上处于对峙状态，但没有严重影响两者的经贸往来。受制于自身实力的变化，斯基泰人也开始定居，推行农业化，这些文化资源主要是就近从西北克里米亚的希腊城邦群体获得。
以上是从希腊殖民城邦的角度展现的两者之间的关系，其文化上的交往由于文字史料的缺乏，目前尚难以全面开展研究。根据考古资料，在某些领域，比如说艺术领域，可以充分挖掘。两者在艺术方面交往的一个结果就是形成了糅合希腊风格的混合型的希腊—斯基泰艺术。这种艺术相比于以前单纯的斯基泰人的动物风格艺术，具有一种叙述性结构，增添了复杂肖像创作的观念，希腊的动物主题取代了以前斯基泰人从近东也就是米底人那里吸收来的动物主题，同时，人的形象、植物图案、自然风景也被纳入了斯基泰人的动物风格艺术中了。希腊手工工匠在艺术创作过程中对这些主题进行交叉组合，用来描述斯基泰人的日常生活场景，为我们提供了关于斯基泰人的形象化记载。可以说，受希腊人影响，人物描写和叙述性的肖像画法成为这一时期南俄草原斯基泰人流行艺术的两大鲜明特征。
总之，在公元前7世纪到公元前后这段时间内，黑海北岸地区虽然处于古典世界的外围和边缘地带，但并不寂寞，以斯基泰人为首的草原游牧部落和农业部落与黑海北岸的希腊人交往频仍，互有影响，在某种程度上构成了文明边缘与中心互动的框架，希腊人在其中起主导作用，但这并不意味着在任何情况下都起着决定作用，斯基泰人的军事强势常常抑制和平衡着希腊人的文化强势、经济强势。因此在双方的交往中，斯基泰人和希腊人的交往比较公平和稳定，两者也同样从中受益，黑海北岸地区在与地中海世界的贸易中，获益颇丰，进入了黄金时期。受益于这种良好的经济交往和和平环境，斯基泰人的物质文化对希腊元素曾多有汲取，黑海北岸希腊城邦的手工产品成为斯基泰人对外引进的主要来源，并且近邻贸易的兴旺还为丝绸之路、毛皮路上的远程贸易打下了基础。
3 然而，两者交往虽然频繁，但在关键方面仍然没有进展。斯基泰人引进了众多的希腊制成品，但却恰恰缺少希腊文化中最具本质性的重要东西：即作为生活中心的城邦和城邦政治体制以及作为文化交流手段的书写文字，也就是说斯基泰人并没有在与先进的希腊人交往过程中迅速开始并实现希腊化。
在与罗马帝国时期高卢地区的罗马化和中国古代北魏孝文帝改革相比之下，我认为斯基泰人当时未完成希腊化的原因主要有两方面：一方面，黑海北岸的希腊人，受制于城邦的政治传统，没有实力，也不想彻底征服斯基泰人，从而在希腊人的统治之下依靠军事和行政强力推行希腊文化，因此斯基泰人失去了依靠外力进行希腊化的可能性；另一方面，这一时期的斯基泰人主体仍然过着游牧生活，传统的生活生产方式并未发生变化，传统文化仍有深厚的根基。虽然，斯基泰人与希腊人积极进行贸易往来，获取了大量奢侈品，并在与希腊文化的交流过程中形成了希腊—斯基泰艺术，但都只是停留在文化表层，仅为斯基泰文化、游牧生活方式的补充，并不能从根本上动摇斯基泰人的文化意识。从骨子里，他们仍然极度厌恶农耕，厌恶希腊文化的核心价值，并没有产生希图彻底变革的冲动，即使在后来退往克里米亚半岛的初期，已有相当部分的斯基泰人开始转向农业定居生活，学习希腊文化的条件变得较为充分了，然而，主导着整个民族文化取向和价值判断的斯基泰贵族却依然坚持住在帐篷里，过着一种寄居在农业社会之上的游牧文化生活，并未及时转变观念，改弦更张，移风易俗，施行希腊化。当然，斯基泰人贵族中也不是没有异类，像阿纳卡尔希司和司库列斯这样的代表人物，也是十分热爱希腊文化、并积极体验希腊生活方式的。但究其实质，他们恐怕还仅是出于某种猎奇心理，并不能从主观上对希腊文化加以深刻的判断，对自身崇尚希腊化的行为亦不能给予深思熟虑，往往因行动过于招摇，而成为斯基泰民族主义的牺牲品，更不用说从国家民族发展的高度去积极稳妥地着手推行希腊化。因此从斯基泰人自身的角度来考虑，希腊化既缺乏外在的客观环境和条件，其自身亦不具备这种积极的意识和需要，历史的结局也就可以想见了。
从总体上考虑这一阶段的斯基泰—希腊关系，有相当的正面意义和发展，但又有一定的限度，经贸往来由涓涓细流而渐渐扩展，启动了某些文化领域的交流，而文化的核心领域却又并未受到实质性的触动，仍然处在大致封闭的状态之中，还不能在对外交流的碰撞、融合过程中，出现脱胎换骨式的改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