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风缘何牵衣袖
潘家湾民族中学杨汉民
特色村寨，夜自乘凉。
清风送来凉爽，一张躺椅一杯茶，一支香烟一蒲扇，陪伴一个静静的夏夜，于我这样一个散淡的人，倒也幽闲安逸。
“还在乘凉啊！”说着这话，“伍老爷”已经来到眼前，脸上挂着和蔼的笑，衬衣披在肩上，衣袖在清风中摇曳弄姿。我让座筛茶递烟，惟恐怠慢了他的好心情。其实，我一直都称他“伍叔”，只有那些说他脾气古怪的人，会在背地里戏称他“伍老爷”。
他坐下来，伸手接过棕叶编织的扇子。喝了一口清茶，嗓子活泛了，话就像风一样流畅而亲切。
“昨天来了一群人，左看右看，翻过去，翻过来，一时楼上，一时楼下，搞了半天，拍了一堆照片。不晓得是哪里人，只说是新村建设来参观的。”边说话边吸烟，吐出的烟雾在这个夏天的夜里，快活的飘摇，似乎逍遥自在，又有些得意洋洋，丝毫不显羞涩。
“老任说您那是样板咧！”我搭口一说。“民居穿衣带帽”，喜迎乡庆十周年，干部包户动员，草签动工协议，老任没有意料到“伍老爷”刚建成新楼房也会同意改造，而且签字最爽快。
“你听他的？他怕我不同意，说让我带头的。凭良心说，我得不同意啊？几千年来，政府出钱维修，农户茶饭不施。这样的好事，你听到说过没得啊？快些同意哟，怕掉起哒。” 我相信他的心里实实在在就是这么想的，那刚安装的四合铁门就值一万多元，还有穿花杉木吊栏、墙面涂料、墙裙贴砖、屋顶装饰，这送上门来的实惠，乡村居民大概不会拒绝吧。
清风，在我心灵的湖面上，拂去了白日里令我心帜摇荡的欲滴翠色，顺便也带走了那有些闷热的暑气。如黛的连山衬托着散落在农家的灯和闪烁在苍穹的星，在灯影与星光的明暗之间，人的思绪也会很自然地飘渺闪烁。
“哎，你把门柱搞起哒，我来帮你安装。跟到他们安装房门，蛮过瘾，又轻省，又快活，几多好。”他的笑容比天上的星星还要灿烂。透明，纯净，飘逸，富有感染力。透过这甜美的笑容，我仿佛看到一个自由快乐的灵魂在乡村的夜里曼舞轻歌。
“您有福气，挣点儿钱，喝点儿酒，样样儿事情都顺手。”我轻轻叹了一口气。心底里徒生感慨，眼前这个早过花甲的人，放着几十个蜂群不去照料，跑到特色村寨保护工程里面凑热闹，这也叫享清福么。
“你还不到享福的时候咧，大的读研究生，小的又要考大学。到你享福的时候，就不一样哒。”
他喝了一口茶，接着说：“生活再好，还是有知识的最好。你看那些工程师，拿起图纸转，重活不用干，工资还上万。”说到这里，就不见下文。他抬头看着静静的夜空，若有所思的样子，或许又在想那些打隧洞的人。
星星眨眼，人不说话，就听见陆渔路工地上打隧洞的机器声，隐隐约约的，明明是在山里面，却仿佛是天籁之音，不会惊扰村寨居民的梦乡。那里才有什么工程师啊、监理师啊，如此等等，一个普通打风钻的工人月工资都在四千到六千，可惜不招本地人。“伍老爷”恐怕写不出“憧憬”这两个字，也不知道念什么音，他的心中也会憧憬着有知识的人生活的状态。
我不知道人的心灵宇宙，有无昼夜之分。仔细一想，也许会有晴雨之别，曾经读过这样的句子，“心晴的时候，雨也是晴！” 倒过来说，应该也有味，心雨的时候，晴也是雨。但愿“伍老爷”此时的心有如群星闪烁一般晴朗无潮。
在这幽静的夜里，在这徐徐清风中，在这星灯辉映的时光下，自由快乐的灵魂就在乡间的夜里漫游。
没有乌啼，没有鹊唱，没有夜半钟声，但有蟋蟀在那里肆意弹琴。虫鸣恣肆清风应和的山村之夜，荡净热热闹闹的尘嚣，忘却纷纷扰扰的俗事，心灵的湖泊如此安宁、惬意和舒爽。
“哎哟，好凉沁！回去，睡觉。”他说着，站起来就走，衬衣的袖子仍然像是由清风牵着一样，自由飘曳，婀娜生姿，勾引着我的眼球去睽谒那依偎山怀的土家民居，在夜色朦胧里楚楚动人。
白日里从恩施来的工人就在那屋上喊了一段五句子歌： “山歌不唱不开怀，磨子不推浆不来；潘湾是个老村寨，向阳藤木花盛开；来凤娃子想投胎。”装饰屋脊的那些人，是看不见夕阳的影子后才收工的，一路嘻嘻哈哈的乐豁人，把笑声抛洒在夜风中。鼻翼翕张之间，清风里就有山歌的芬芳。 黛青的屋脊有轻柔如纱的月光相伴，近听蟋蟀轻唱，遥望群星闪眼。屋脊的基坐是装模灌注水泥沙浆的，严密封固两坡瓦垅交汇处，雨水不会渗漏下来，连同垂脊的基坐侧面都涂了一层白色油漆，正脊上的“吞兽”在夜里依稀可见，龙吻似有翘首欲飞的态势。
这时，又传来蝉鸣几声，更增添一份“蝉噪林愈静”的享受，袅袅的几声蝉语，似乎与屋脊上的龙吻遥相呼应。让一颗浮躁的心，在动静之间感觉到自然的乐章意味深长，人间的画廊妙趣横生。
黑白相间的屋脊，撩拔尘事的雾蔼，在静谧的凝视中，升腾起简单、原始、纯朴、向往的丰厚思索„„灰色的屋瓦在清风里睡着了，心里不会有一丝忧愁，也不用担心明天何时升起炊烟。
夜深了，清风悄悄地牵起我的衣袖，直把我送回梦的摇篮。在少数民族特色村寨的屋檐下，如果做一个梦，应该别有韵味。
2010夏夜于寒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