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OD版《孔乙己》.txt43风帆，不挂在桅杆上，是一块无用的布；桅杆，不挂上风帆，是一根平常的柱；理想，不付诸行动是虚无缥缈的雾；行动，而没有理想，是徒走没有尽头的路。44成功的门往往虚掩着，只要你勇敢去推，它就会豁然洞开。COD的服务器的风格，跟别的地方是不一样的：都是当街一个防弹纤维的大柜台，柜台后面放着大箱的子弹。
正如传闻中所说：“枪没挂件真难打！”所以各种枪的挂件对于一个服务器来说，就好像拉面摊上的辣酱那么重要。
通了关的玩家们，在厮杀一番之后，每每都静下心来，拼命找游戏的巧点、漏洞——这是COD1的事，现在“地球是平的”了——大家厮杀完毕就靠服务器柜台外站着，凉凉地边挑选武器边休息；要是能多杀一人，就能挣10分；如果连杀3人，那就能叫一架无人侦察机。但这些玩家，多半是菜鸟新兵，大抵没有这样的福气。只有当尉级校级的，才踱进店面隔壁的仓库，拿一把“巴雷特”，再加上新的NB技能。
我从十二岁起，便在服务器里当差。正如枪战达人常说的那样：“Ping值下来了，可以开战了。”
所以像我这样永远都一副睡不醒样子的人，是不能去照顾高手玩家的。掌柜说，我这种大脑冻住的伙计，怕伺候不了上尉上校，就在外头替菜鸟拿武器吧。外面的新兵主顾，虽然容易说话，但唠唠叨叨夹缠不清的也很不少。他们往往都是蹲在一个三面封闭的角落，看过附近有人没有没有，又抱着狙死死地盯着前面，然后才准备杀人——这一套程序下来，高手也很难接近的。不过此时一般都会飞过来一枚手雷或者一架直升机，不晓得高手亲自跑过来杀人还有什么必要„„
我整天地站在柜台后，专司我的职务。虽然没有什么失职，但总觉得有些单调，有些无聊。掌柜是一副凶脸孔，那些菜鸟也没有好声气，无聊时摆弄没子弹的枪也会被掌柜教训，说什么“你动了，就成二手的了！”（取自《战争之王》）。只有孔乙己到店，才可以笑几声，所以至今还记得。
孔乙己是技术菜而FPS游戏资历老的惟一的人。他身材很高大，青白脸色，皱纹间时常夹些伤痕，一部乱蓬蓬的花白goatee。他穿的那件战术背心，简直就是野兽派作品，让人一见之下脑袋就嗡嗡直响，而且有种被闪光弹闪了的感觉直冲眼睛——古往今来任何一幅伟大作品都做不到后一点。
他曾经是隔壁《穿越高压线》服务器的常客（那是一间收钱收到手抽还专门提供劣质枪的‘黑店’„„），不久之前才来这里。从他这件战术背心上我们可以看出自从孔乙己到这里来后，他曾经被那些武器命中过——共计有：消声M4A1；AK-47；开了“音速爆炸”的手雷；开了“深层冲击”的M21等等„„之所以还有“等等”一项，是因为背心上的某些遗迹过于诡异，实在考证不出其历史渊源。孔乙己对人说话，总是满口计算机专业术语，算法线程的，教人听了就想掉线。因为他姓孔，又常说自己早年去过日本，潜心研究过任天堂八位家庭游戏机的编程，并且自封为超人气纯情恋爱游戏《你好，铁血真汉子！》的世界最佳通关记录保持者，所以大家就从日语“你好”(こんにちは ，读音如kon-ni-ji-wa)这个词中，替他取下一个绰号，叫做孔乙己。
孔乙己一到店，所有换枪的人便都看着他笑，有的叫道：“孔乙己，你脸上又添上新伤疤了！在模仿相良宗介吗？”
他不回答，对柜台后说：“一把AK-47，要带消音的！”然后便摸出他的M4A1来换。
他们又故意高声地嚷道：“你一定又盗了人家的号了！”
孔乙己睁大眼睛说：“你怎么这样凭空污人清白！我保留告你诽谤的权利！”
“什么清白？我前天亲眼见你偷了何家的号，被人爆了气发超杀射到20连杀！”
孔乙己便涨红了脸，额上的青筋条条绽出，争辩道：“盗号不能算‘偷’！网游时代了!这叫做资源共享„„互联网界的事，能算偷么？”
接着便是难懂的话，什么“君子固穷，有所穷有所不穷”，什么“网速卡，Ping200，打中人了却死不了”，什么“网游商业化是大势所趋”，什么“Open Source”之类，引得众人都哄笑起来：店内外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听大家背地里谈论，孔乙己原来在CS界和CF界也算个高手，但终于没有通过等级考试，又搞不到称号，建不了战队，于是愈过愈穷，弄到将要讨饭了。幸而还会点“盲狙”、“冲锋狙”啥的，便替人家练级，加GP点，换一碗饭吃。可惜他又有一样坏脾气，便是好吃懒做。主人家一不留神，便连人和账号，一齐失踪。如是几次，叫他练级的人也没有了。孔乙己没有法，便免不了偶然做些盗号的事。但在我们这里，品行却比别人都好，就是从不用挂；虽然被杀得满地找牙，也仅仅是射几颗榴弹而已，暂时记在“多练枪法分数加，惯用榴弹踢全家”的黑名单上，但不出一月，定然改过，从黑名单上拭去了孔乙己的名字——要是过了一个月就会变成红名，进入任何一个服务器都会立刻被投票踢出。
孔乙己涨红的脸色渐渐复了原，旁人便又问道：“孔乙己，也别说CS了„„你当真曾是CF里的高手？”
孔乙己看着问他的人，显出不屑置辩的神气。
他们便接着说道：“你怎么连个上尉都升不到呢？”
孔乙己立刻显出颓唐不安模样，脸上笼上了一层灰色，嘴里说些话，这回可是全是十六进制编码，一些不懂了。在这时候，众人都哄笑起来：服务器内外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在这些时候，我可以附和着笑，掌柜是决不责备的。而且掌柜见了孔乙己，也每每这样问他，引人发笑。孔乙己自己知道不能和他们谈天，便只好向孩子说话。有一回对我说道：“你打过CF没？”
我略略点一点头。
他说：“打过？！我便考你一考：‘生化沙漠’的A区墙壁bug，怎样卡的？”
我想，常年玩CF的人，也配考我么？便转过脸去，不再理会。孔乙己等了许久，很恳切地说道：“不会卡？我教给你，记着！蹲着前进那是入门基本功，可以锻炼手眼配合能力和逻辑思维能力。尤其是初学者，通过卡bug，可以迅速稳定心理素质，练好了这个，以后再去玩‘幽灵模式’这些需要敏捷度啥的比赛，进步就很快啦！说到敏捷度呢，这可是我的强项——在区上他们都叫我快手小甜甜，因为我的瞄准速度比正常人高出百分之二十五以上！这就要感谢我灵活的右脚了，要不是鼠标上放不下，我连左脚都能用上。这样一来又可以快上至少百分之二十„„”
想到孔乙己三十载陈年的香港脚在键盘鼠标上按来按去，我不禁全身寒颤了一下，下定决心以后去网战得用酒精棉花擦一遍键盘和鼠标先。孔乙己见我面露惧色，误以为我是被他唬住了，于是起劲地说下去：“CF这样的游戏可得花大力气学习。这都是基础呀！FPS的神作！基本操作应该记着。将来进高手营打的时候，还能吃亏？以后你去‘运输船’，我罩着你！”
我暗想，CF这样的游戏，还配跟COD比？
听孔乙己在那边絮絮叨叨说个不停，我又好笑，又不耐烦，只好懒懒地答他道：“CF还要你教，随便玩玩我也两分钟之内就6连杀了 ，这么弱智的游戏，还好意思在公开场合拿来说！”
孔乙己显得极高兴的样子，用两个指头的长指甲敲着吧台，点头说：“Good！Smart boy！我看你也很有潜力的了。不过另一神作AVA，你玩过么？”
我愈不耐烦了，假装掌柜的找我有事，赶紧闪开。孔乙己刚用指甲蘸了火药，想在柜台上画图，见我咻一下消失在人群里，便又叹一口气，显出极惋惜的样子。
有几回，邻居孩子听得笑声，也赶热闹，围住了孔乙己。他便给他们我们这的手雷，一人一颗。孩子们拿了雷，却都拉响了纷纷地往孔乙己头上丢，说道：“COD的手雷就想打发我们？握在手里就炸！比CF差远了！！！伤自尊了！这事非用钱解决不可！”
孔乙己着了慌，把两个兜都翻出来，说：“COD是免费的！我已经没钱了。”
于是孩子们一拥而上，把他摁倒在地上，脱下他的战术背心，掏消音出来，一人M4A1上装一个，还喊着“耶！！不用花钱弄MA41-A了！！”。孔乙己灰头土脸地从地上爬起来，穿上背心，自己摇头说：“风吹子弹壳，财去人安乐。好诗！好诗！”于是这一群孩子都在笑声里走散了。
孔乙己是这样的使人快活，可是没有他，别人也便这么过。
有一天，大约是中秋前的两三天，掌柜正在慢慢地结账，看着用户名单，忽然说，“孔乙己长久没有登陆了。还是中尉呢！”我这才觉得他的确长久没有来了。
一个摆弄P90的哥们说道，“他怎么会来？他„„他生活不能自理啦。”
掌柜说，“哦！”
“他总仍旧是盗号。这一回，是自己发昏，竟偷到丁举人家里去了。他家的号，偷得的吗？丁举人家可是世世代代CF和AVA的玩家，个个元帅。孔乙己在那儿看四下里无人想盗，还没过防火墙来就让人逮到了。”
“后来怎么样？”
“怎么样？丁举人家还算客气，说‘你赢了我们，就放过你’，后来是对战，打了大半夜，还是没打出来。”
“没打出来？”
“是啊，他早就习惯COD了，想跑步也是按‘Shift’，这可不是当活靶子么？丁家五位公子轮番上阵，SPG-
1、K
2、G
36、AN9
4、MP5-A„„”
“MP5也行？”
“哦，那人是耍刀的，孔乙己都只是砍一刀就完了，人家重刀、轻刀轮番砍。那五位公子可着实了得，先把孔乙己打到防御不能，再打到次次7连杀，等他落地后再用捏手里半天都不炸的手雷砸，打了整整100个回合，终于打了个生活不能自理。”
“后来呢？”
“后来生活不能自理了。”
“不能自理了又怎样呢？”
“怎样？谁晓得？！大概是送杨叫兽那改造去了。”掌柜也不再问，仍然慢慢地算他的账。
中秋之后，秋风是一天凉比一天，看看将近初冬；我整天的靠着空调，也需穿上COD6先期发售的防寒服了。一天的下半天，没有多少玩家，我正趴在柜台上留着哈喇子打盹。忽然间听得一个声音：“来一把M21！”这声音虽然极低，却很耳熟。
看时又全没有人，我心慌慌以为自己幻听，还好站起来向外一望，看到那孔乙己便在柜台下对了门槛坐着。他脸上黑而且瘦，已经不成样子；穿一件千疮百孔渔网式战术背心，盘着两条腿，下面垫一个“阔剑”地雷（没开保险），用滑索在肩上挂住；见了我，又说道：“来一把M21！”
掌柜也伸出头去，一面说，“孔乙己么？你上次又用榴弹！还没改过呢！”
孔乙己很颓唐地仰面答道：“这„„下回再挑吧„„这一回准星要好。来没挂件的就行，别加RPG，这几天都是野战地图。”
掌柜仍然同平常一样，笑着对他说：“孔乙己，你又盗了号！”
但这回他却不十分分辩，单说了一句：“不要取笑！”
“取笑？要是不盗号，怎么会打断腿？”
孔乙己一下子站了起来说，“断腿？谁断腿啦？”
他来了一个飞身跳跃，落地后一个虎趴，然后一枪打烂一个木靶子，姿态十分优美。掌柜大喊一声：“瓦西里·扎耶采夫！！”——他是他的扇子——眼看着孔乙己下巴磕出了血，忍不住问道：“腿没断，你装啥？”
孔乙己站起来拍拍裤子，低声说道：“COS麦克米兰上尉在摩天轮的那段，他是我的偶像„„”他的眼神，很像恳求掌柜，不要继续追问。
此时已经聚集了几个人，便和掌柜都笑了。我弄好武器，提出去，放在门槛上。他从背上弄下来一个已经灰尘蒙蒙的AK-47来，放在我手里，见他满手是泥，原来他便用这手爬来的。掌柜也看见了，教训我说：“看到了没有？这就是我说的，专业！COS老麦COS到这份儿上，跟真的被直升机砸断了腿还有什么区别？”
我只好点头称是。不一会儿，他选好了技能，便又在旁人的说笑声中，坐着用这手慢慢爬去了。掌柜看着他远去的背影，自言自语说道：“下回再看到在地上坐着的人，我可得留神了„„”我不晓得他有什么好留神的，因为他从没放过任何一个开了“最后一搏”的敌人。
自此以后，又长久没有看见孔乙己。到了年关，掌柜看着黑名单说，“孔乙己还每刷新记录呢！就这么点儿分，还真不值得！”到了第二年的端午，又说“孔乙己还是中尉呢！这时间去玩CF的也得有上校了吧？”到中秋可是没有说，再到年关也没有看见他。
我到现在终于没有见——大约孔乙己的确是送杨叫兽那被人改造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