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土情缘
——浅读《边城》
“有一条小溪，溪边有座白底色的小塔，小塔下有住了单独的人家，这人家只有一个老人，一个女孩子，一只黄狗，小溪流下去·····”便流出了沈从文笔下那座依山傍水，远离尘嚣，旖旎清秀的边城——白塔、青楼、翠竹、还有桃色的薄云，还有那轻啼的杜鹃——显然，这便是作者精心设计，为我们倾情展示的所有关于湘西世界的共性景韵。
可能是暗合了某些权威的定论，每当社会处于一种激烈的变革时期，便会淡化出某种文字的喷薄。而沈从文，正是这一时期的杰出代表。
时间步入上世纪30年代，在一系列的变故之后，作者重回湘西。“我的智慧应当直接从生活中吸收消化，却不须从一本好书或一句好话中学来”，于是，这部有着浓郁乡土色彩的中篇小说便在一个有着不同民族血统者的思想中孕育而生。
也可能是湘西的山水人情的陶冶，也可能是动荡的社会环境的刺激，在《边城》中作者寄寓了自己“人与自然契合”的浪漫主义人生理想。作者通过湘西儿女翠翠与恋人傩送的爱情悲剧，反映出了湘西在“自然”、“人事”面前不能把握自己的命运，一代又一代重复着悲凉的人生，寄托了作者对民族与个人的隐痛。
先说翠翠——“翠翠在风日里长养着，把皮肤变得黑黑的，触目为青山绿水，一对眸子清明如水晶。自然既长养她又教育她，为人天真活泼，处处俨如一只小兽物。人又那么乖，如山头黄鹿一样，从不想到残忍的事情，从不发愁，从不动气。平时在渡船上遇陌生人对他有所注意时，便把光光的眼睛瞅着那陌生人，作成随时皆可以举步逃进深山的神气，但明白了人们并无机心后，就又从从容容在水边玩耍了。”
恰似绣绒才吐，一个清新靓丽的女孩，便将我们所有的情绪都引向了老人家的渡船。诚如作者所说：“一切都充满了善。”可惜，最美的东西总是破碎的最早——一如作者本身——翠翠的身世便是个悲剧，翠翠自身便是汉文化和苗文化融合的产物。我们不去追究翠翠父母的爱情悲剧到底有没有对她产生过影响，但就同样具有相同身世背景的作者来看，“照当的习俗，和苗族所生的儿女，不得参加文武科举”。这无疑揭示了汉文化同苗文化之间不平等的关系。自乾嘉苗民
起义以来，“围绕了这边疆僻地的孤城，约有七千座碉堡，二百左右的营汛„„两个世纪来的满清暴政，以及因这暴政引起的反抗，血染了每一条关路同每一个碉堡”。我不知道这种关系到底演绎了多少苗汉文化关系上的历史冲突或是悲剧，但我知道，正是它们，残缺了这段优美的吟哦，成为这段爱情悲剧的幕后帮凶！日本作家山宝静说：“看起来平静的笔底下，恐怕隐藏着对现实的批判与抗议。”作者用相当理想化的语言为我们演绎了一场完美的梦境。可无论是“走马路”还是“走车路”，爱她的人和她爱的人永远都只是一个不凑巧的悲剧。于是，今天我们所能够听到的，只是一曲不堪弹奏的哀音„„
再说爷爷——“管理这渡船的，就是住在塔上的那个老人。活了70年，从二十岁起，便守在这小溪边，五十年不知把这船渡了多少人。年纪虽那么老了，骨头硬硬的，本来应该休息了，但天不许他休息，他仿佛便不能够同这一份生活离开。”70年的岁月，可以说爷爷见证了整个湘西的变动（自然也少不了自己儿子和儿媳的悲剧），但他似乎更愿意一直活在自己的传统之中——摆渡、教子、救人、助人——老船夫拥有一切美好的品质。“他从不思索自己的职务对于本人的意义，只是静静地，在那儿忠实的活下去”。我想，这也便是湘西传统中最深厚的底蕴，抑或是作者寄予苗族的古老历史。但是社会在变，从他自己儿女的悲剧开始的时候，老船夫就应该清醒了。
其实，这也在无意间隐喻了湘西的文化历程。自打一百八十年前开始，湘西文化便再也无法从汉文化的鞭影中逃逸，而经过专制的摧残和革命的洗礼之后，湘西文化则更多地表现为一种“变”。终于，老船夫在一个雷雨交加的夜晚睡着了。这就如水上的行船，从哪来的便回哪去。白塔倒了，渡船也没了，一切都随着流水远去„„持续的社会动荡，泛滥的思潮，当最后一位坚守者倒下，剩下的，便是茫然不知所措的翠翠，是找不到方向的湘西„„
边城——湘西，这个圈子是有限的，但道家说：“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于是，这个圈子便有了无限的延展性。此时的湘西，也正折射了当时的整个中国社会——刚开始是在一条不舍昼夜的川流上，守着渡船（旧体制），偎着白塔（传统观念），靠着渡口过着拮据而平静的生活。所谓穷则变，变则通。翠翠的梦（翠翠在白塔下午睡，梦里为山鸟的歌声所浮）可能正是作者暗示的那一
缕“变”吧。只是，变化是要付出代价的，在所有人还没有从迷惘中清醒之前，我想：翠翠的梦是不会实现的。
尽管作者一再地用一种纯理想的浪漫主义笔调宣泄了自己的隐痛，可我总觉得，这种隐痛是暗含着无尽希望的，至于希望何时到来，一如翠翠的等待——“这个人或许明天回来”。
历史的发展从来都不是笔直的一条路，因此，个人经历与历史进程常常是不会同步的。于是，这便有了小说，也便有了《边城》这篇永恒的文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