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来主义》中的引号卑语
宋 光 辉
鲁迅先生的《拿来主义》，教学重点在文章结构、语言分析及例证法、喻证法的运用。然而，全文不足1300字，仅引号就有24处之多。引号的运用既非使用了引证法，更没有一处仅仅是对原话的引用，其作用又非纯粹单一，各种教参亦未将引号的运用作为教学重点，读者在分析理解时要颇费一番脑筋。
标点符号在语言表达中有着重要作用，不仅表示停顿、表明句式，而且还有多种修辞功能。标点修辞可以归类句法修辞，这里不再展开分析。引号作为修辞方式的用法在句法修辞之外还有一种词语修辞的特殊用法，往往不被提及，修辞学称之为引号卑语。
《中华人民共和国国家标准标点符号用法》规定了引号的三种用法。
1、行文中直接引用的话。这是引号最基本的用法，不再赘述。
2、需要着重论述的对象。例（1）散文的重要特点是“形散而神不散”。这里引号表示强调和重点突出。
3、具有特殊含义的词语。什么是“特殊含义”？笼统地说就是除前两种用法之外的所有用法皆可归类于“具有特殊含义”。例（2）天渐渐亮了，终于走到山顶了，回头望望“S”形山路一侧是陡峭的绝壁，心陡然提到了嗓子眼。这是一种摩形修辞手法，“S”将蜿蜒曲折的山路形象化了。例（3）还是不做这样的“聪明人”为好。这里引号表示否定，即是说这样的人并不是聪明人。此处的“聪明人”加与不加引号，联系上下文都可以判定是反语修辞。
下面例子就比较特殊了。例（4）还有几位“大师”们捧着几张古画和新画，在欧洲各国一路地挂过去，叫作“发扬国光”。（《拿来主义》）“发扬国光”是当时报纸的用词，首先可以视为引用。但在鲁迅先生看来虽然谈不上卖国，却也是媚外的行径，加引号有浓烈的蔑视嘲笑的色彩，说是反语也可，但不能完全准确涵盖引号的作用。至于“大师”显然不是反语了（教参视作反语），因为如徐悲鸿刘海粟先生艺术造诣确实堪称大师，只是他们的出国展览被鲁迅先生与反动政府的媚外卖国行径联系起来，大师之称就有强烈的卑视、轻蔑色彩了。这两处引号的特殊效果即是引号卑语的作用。
《拿来主义》文中的引号卑语通常当作着重论述的对象或反语看待了（如例4），有必要廓清使读者更准确地把握作者的意图。
卑语是非标准谈话体词汇的一部分，它具有卑视、轻蔑等感情色彩。从结构上来说可分为三种类型，分别以词、词组、句子的形式表现，例如：“呆子”“财迷”“马屁精”“阿谀奉承”“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等。从内容上可分为四种，
1、一般性卑语。如（5）“帝国主义夹着尾巴逃跑了”。（《社会主义好》歌词）
2、谐音卑语。如人们对官员腐败深恶痛绝，称官员“摆架子”谐音“败家子”。
3、情境卑语。在特定的语境、场合中，原本无卑语性质的词具有了卑语色彩，有明显的临时性。如（6）“不多不多！多乎哉，不多也。”（鲁迅《孔乙己》），“多乎哉，不多也”系文言句，本无卑语色彩，但在特定情境中，却生动反映了孔乙己的迂腐可笑、可悲可鄙，也具备了卑语性质。
4、引号卑语。这是一种特殊的卑语形式，指某个词本没有卑语意义，但加上引号后就成了卑语。如例（4）的分析，引号卑语在《拿来主义》中是一种重要的句法修辞方式。
我们试将文中引号的作用归归类。
“闭关主义”、“送去主义”、“不知后事如何”、“大师”、“发扬国光”、“象征主义”、“礼尚往来”、“抛来”、“抛给”、“送来”（1）、“送去”（1）、“摩登”、“送去”（2）、“拿来”（1）、“拿来主义”（1）、“送来”（2）、“完全国货”、“送来”（3）、“拿来”（2）、“拿来”（3）、“拿来主义”（2）、“平民化”、“出售村膏，售完即止”、“拿来主义”（3），共24处使用了引号。
属于但不仅仅属于第一种用法的是：
“发扬国光”（一九三二年至一九三四年间，美术家徐悲鸿、刘海粟曾分别去欧洲一些国家举办中国美术展览或个人美术作品展览。“发扬国光”是一九三四年五月二十八日《大晚报》报道这些消息时的用语。）
“象征主义”（一九三四年五月二十八日《大晚报》报道：“苏俄艺术界向分写实与象征两派，现写实主义已渐没落，而象征主义则经朝野一致提倡，引成欣欣向荣之概。自彼邦艺术家见我国之书画作品深合象征派后，即忆及中国戏剧亦必采取象征主义。因拟邀中国戏曲名家梅兰芳等前往奏艺。”鲁迅曾在《花边文学〃谁在没落》一文中批评《大晚报》的这种歪曲报道。“象征主义”为原文引用。）
“摩登”（当时有人撰文抨击鲁迅先生就“学艺”上的事情发表的言论不摩登。此处可视为引用。）
“完全国货”（“一二〃八”事变之后，日本帝国主义的侵略暴行激怒了中国人民。为了反对帝国主义的经济侵略，当时在全国掀起了一场声势浩大的抵制日本货运动，不少热血青年还到店铺查禁日货，焚烧日货。少数商人为了牟利，只好撕掉日货上的日本商标，印上“完全国货”的字样，以表示是中国产品。此处相当于原文引用。）
“出售存膏，售完即止”（当时一些药铺以卖药之名行卖大烟膏之实的广告用词，可视为引用。）
属于第二种用法的是：
“闭关主义”（概括、着重说明清政府奉行的闭关自守政策。） “抛来”（着重论述的对象，是一种无所谓善恶非强制接受的行为。）
“拿来”（三处）（着重论述的对象，强调拿来主义者的态度。） “拿来主义”（三处）（着重论述的对象，强调文章的主旨。） 属于第三种用法的是：
“送去主义”（旧中国政府崇洋媚外、卑躬屈膝、丧权辱国的奴才行径。原词无卑语色彩，加引号后，有卑语性质。）
“不知后事如何”（旧中国政府以展览之名行卖国之实，国宝、古董有去无回，岂是“不知”，简直是妇孺皆知。原话无卑语色彩，加引号后，有卑语性质。）
“大师”（对充当腐败政府媚外行为工具的艺人的蔑视和讽刺。原词无卑语色彩，加引号后，有卑语性质。） “发扬国光”（对腐败政府御用文人论调的讽刺挖苦。原词无卑语色彩，加引号后，有卑语性质。）
“象征主义”（对腐败政府御用文人论调的讽刺嘲笑。原词无卑语色彩，加引号后，有卑语性质。）
“礼尚往来”（儒家观点，也是对推崇儒家学说的当政者的嘲讽，意在“提醒”当政者至少保持“学艺交流”的底线。原词无卑语色彩，加引号后，有卑语性质。）
“抛给”（强制接受的行为，要也得要，不要也得要。原词无卑语色彩，加引号后，有卑语性质。）
“送来”（三处）（根据文义，意同“抛给”。） “送去”（两处）（根据文义，意同“送去主义”。）
“平民化”（对一部分既想接受而又不敢接受者的微妙心理的直接再现，含有强烈的讽刺意味。原词无卑语色彩，加引号后，有卑语性质。）
“完全国货”（对商家龌龊行为的揭露和讽刺。原词无卑语色彩，加引号后，有卑语性质。）
“出售存膏，售完即止”（对玩弄此种把戏的商人无情揭露，因为鸦片害人，众所周知，所以兜售这样的“玄虚”，其险恶用心，自不待言。原词无卑语色彩，加引号后，有卑语性质。）
这样就较为清晰了，也更容易准确地理解原文，体会作者的良苦用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