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符号化
——浅析张爱玲作品中母亲的形象
文管一班孙静芳
无论从出身还是个人成就，张爱玲都是20世纪中国文学史上的一个传奇人物。但她的家庭并不幸福，她的父亲不务实事，吸鸦片、逛妓院、养姨太太，她的母亲思想前卫，在张爱玲的世界里长期缺位，这一点在她的作品里一度得到了彻底的呈现。
诚然，《倾城之恋》讲述的是范柳源和白流苏“男挑女逗欲擒故纵费尽心机的把戏和交易”，而且张爱玲对白老太太的着墨也不多，但也可以从中看出张爱玲对母亲这一形象的符号化。小说一开头便是家庭内部矛盾的升级化上演，跟丈夫离婚六年而一直寄居娘家的白流苏受了四奶奶的气，跪在白老太太床前期期艾艾，可是白老太太能做的只是安慰着女儿，让她受着委屈、消解怨气，说什么“我年纪大了”，竟倚老卖老起来，把自己置身事外，还有着连一句公道话都说不得，连一句宽慰都给不了这个女儿。而且还有故旧的“母以子贵”的封建思想，竟说什么跟四奶奶一样的话，要白流苏回到离过婚的婆家去，领养一个孩子忍着、熬着。流苏的委屈、怨气一起涌上心头，竟恸哭起来，“妈，你老人家给我做主”，可她所祈求的母亲和她真正的母亲根本是两个人，她希望她的母亲能给她一个肩膀、一片宁静，能给她一个相对公平和祥和，哪怕只是语言的慰藉，怀抱的宽容和眼神的怜悯呢，可是这个过惯封建家族生活的白老太太给不了她依托，更不给不了她心灵的庇护所。白老太太心里有杆秤，她不是看不到女儿受的
委屈，也不是眼老昏花、耳聋身残，只是权衡左右，所谓吃人家嘴短，她不敢替白流苏说话，哪怕一句虚情假意的体谅。白流苏只得按着这个环境的潜规则行事，学着坚硬、冷漠、刻薄、做作。而这些在所有人看来的家庭关系的异化，不只是白老太太一个人的错，是相互间的猜忌、争夺、自保等等激化到一起，而使得白老太太一辈子学来的不过是明哲保身、调解矛盾的本事。
后来，白流苏中了范柳源的算计抱着残缺的自尊回到上海，年华无情逝去。当她再次收到范柳源“乞来港”的电报，母亲依旧没说半句替女儿出气的话，而是长叹一声道“既然叫你去，你就去罢”。短短几个字，让流苏痛彻心扉。白流苏在沪港之间奔波也不过是为了给自己后半生找一个经济依靠，哪有所谓的倾城恋情，可是她就那么下贱么，而母亲呢，连一句面子上的台阶都不给她下，一味的委曲求全。诚然，白流苏再较真，她也是会回到范柳源那里去的，可是这个母亲，就那么一句没有退路的后退，让白流苏前后为难，左右难看，那些两年来的委屈在瞬间决堤。
而且封建家庭里的男尊女卑观念尚未驱散，没有经济收入的女人在这样一个未开化的家族里是毫无话语权的。自然四太太说话刻薄、尖酸，也不过是仗着在家里的权势挺直了腰杆，是柴木油盐打磨出的市井泼妇气质，倒算不上什么话语权了。这其中的种种自然与张爱玲自己的境遇是分不开的，张爱玲的母亲曾多次丢下爱女跨洲越洋去留学，在她受了父亲的姨太太的气，被父亲不分青红皂白一顿爆揍之后，她谁也依靠不得，连母亲的一句虚情假意的安慰也没有。张爱玲笔下
的“家”是畸形的，家里的每个人都充满了铜臭气，世俗、刁钻、得理不让人，而作品中母亲的地位是被忽略的、缺位的，与她在心灵上祈求的母亲也根本就是两个人。这才使得她心灵上的冷然、笔触上的冷峭、处理亲情关系上的绝然在作品中的肆意流泻。
“在现代文学史上，把黄金欲与变态情欲交错在一个女人身上，写得如此深刻、透彻和复杂，可以说曹七巧是独一无二的”（朱育颖）。在《金锁记》中，曹七巧是张爱玲塑造的再纯粹不过的人。这部作品颠覆母爱，解构母爱神话，而这些集中在一个女人身上便是一部苍凉的悲剧。
悲剧的种子在小说的开首便被种下，出落得尚算水灵的曹七巧被贪婪的兄嫂当做摇钱树卖给了高门大户的姜家二少爷，可是这个一落地就一身痼疾的少爷什么也给不了年轻健康的曹七巧，长期淤积的情欲，不但未被消解反而有增无减。并变态地爆发在自己的儿女身上。她再潜意识里把自己的儿子当做他唯一的真正的男人，“以一个疯子的审慎和机智”先后把两个儿媳折磨致死，让自己的儿子长白吸食鸦片来占有儿子。如果说她对儿媳的折磨是由于感情世界的荒芜而演变的变态嫉妒的话，那她对女儿长安婚姻的破坏便是一种变态虐待。她延误女儿婚事、断送女儿幸福，悲剧在这些纠缠里得到无限力量的彰显。
而对金钱的疯狂占有和机警守护，则是曹七巧黄金欲的不断膨胀，并与变态情欲一起断送了整个家庭的幸福。因为家境贫寒而被兄嫂卖给大户人家，身为二太太记不得宠也不掌家，为了维护封建家族
中摇摆的小家，不得不学着尖酸刻薄、市井泼辣。终于还是吃了亏分了家，更是守财奴般把金钱互得牢牢地。哪怕是曾让她心旌荡漾的三少爷姜季泽，一旦看穿这个男人的阴谋把戏，还是认不得半点对她金钱的侵犯，毫不留情的把扇子掷过去。而后又受尽情欲的折磨，先后这般，已经让她对除了儿子之外的男人彻底死心了。
因为长安丢三落四而到女儿上学的学校一顿撒泼、用金钱买断儿子的私生活，可怜的曹七巧、这个母亲受着强烈的物欲与情欲的双重煎熬，用一生铺就了一段苍凉的悲剧。
也不是张爱玲写不出人性的温良、母爱的绵绸，只是她的个人经历注定了她的悲剧气质，让她过早的看到了衰落文化、乱世文明背后的人性的丑恶，连母性也逃不过被鞭笞的命运。她慨叹“在这世上，没有一种感情不是千疮百孔的。”那些美丽的故事一旦掺杂至真的人性，都禁不起现实、命运的摧残，没有一个完美的结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