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雨
昨天一夜秋凉，下了一夜冷雨。今晨醒来，雨犹未停。只是在人声车声嘈杂声中，雨声已经显得那么薄弱，似幻似拟，似虚似无了。昨夜睡而未寐中可不是如此的。
离开乡村许多年了，人困于这座石屎森林中，认真的听雨，好象为数不多。因为在这种环境中要认真听雨，你似乎总得有些想象力，不然的话，那声源是很容易被打断的。在乡村，只要你静下心来，在白天也是能听雨的。特别是在一顶瓦屋下。而在这座石屎森林里，雨打在坚实的水泥面上，似乎反响不多，要求和弦，似乎难能。我住的地方，绿化不好，花叶稀少，要听雨与花草的倾谈，是很渺茫的事。在白天，我透过窄小的玻璃窗，眼帘能幕到的雨量已经十分稀少，所谓的纷纷扬扬，也只是存在于想象中。雨从相互逼近的楼体间洒下，就那么星星点点，其发声，那真是珍贵的想象。要看到水面的点点晕晕，要看到水花的飞溅，那也是难得的。所以呀，以前写作文时，常用来形容雨的“如线似丝”现在是通通不成形象了。就算是你所住的小区，里有一口奢侈的小池子，上架了一段不曲桥，你此刻撑一柄小伞，立于那桥上，也看不到雨洒荷面的清爽。那小池子或因于水费的昂贵，或因于人工的不贱，总之平日是不怎么换水的，源头没有活水来，源尾浊流流不去，就那么死死的躺在那里，任太阳增加其郁闷的情绪，所以呀，别说荷叶长不起来，连杂草也不多见，能见到的只是一派污秽。这样一来，有时积几个月才有的一场雨是打不掉那混厚的污渍的。雨打在那些污垢上，一种异样的腥味飘起来，直侵你的伞顶，你哪里还站得往，你几乎要逸空而去。至于那清澈的雨点如何没入那逐渐涨满的污水里，你已是目不忍睹了。
而如果，你有闲情，涉足于地下水道汹涌泛滥的街巷，那么，听雨似乎要实在得多。因为你终于听到水声了。只是那也不是雨点撞击水面的声音，而是有无视他物的汽车辗过水面，瓢泼而来的哗响。在那境地里，你即便撑了伞，却也只是一只落汤鸡而已。淌河的心情已经被泼灭了，看洪流浩浩荡荡的气势也于孤立中寂灭。那视听都多么可畏。
日间听雨不成，入夜总会好些吧。雨也作美，从天亮开始，直下到夜幕降临仍没有停下的意思。但虽然下着雨，而且还带点凉，还在万家灯火的时候，也是听雨不成的。那时正大家归家心切，马路上的大车小车争先恐后，是要把雨声不知逼到哪个角落里去的，寻不到。当然，虽然有华灯璀璨，但是雨的颜色也是看不到的。只能等万家熄火，人入梦乡，天簌才有所显现的意思。但你仍得小心哟，若不是惧怕某些君子喜欢借雨夜钻营，你把门窗关得太密，仍是会让虚渺的天簌消失于耳畔。所以你得把窗留一丝缝隙，让凉风可以把如弦似线的渺音带到你的枕旁，乘你入梦。
夜虽渐渐静去，把流光溢彩洗得淡而无味，但雨的韵脚正好悄悄地来，虽然你仍有可能要加上内心的修饰和情志的幻拟，但毕意来了。仍然会有一声两声不速的车声或者不知什么声音把这悄悄的来路切断，但还是能继续下去。可能因为风的作福，雨有时打在小小的窗玻璃上，发出笃笃的声音，象辽远的鼓点，催人的想象朝远方奔驰，于是你可能到达一方莫名的土地，想到一些无关温热的事情，心无宽慰亦无酸郁，只是一派坦然。好，就这样继续下去。又或因雨的作势，让脚步抵达了薄弱的墙面，你终于听到了久违的淅淅沥沥的节奏了，你的思绪也让它吸向了一片哗然。籍此浪潮，你的心可以抵达一片风茂的草地，那里和风飘逸，三五成群的花朵正迎着温柔的阳光微笑，一派欣欣向荣。你站在那一片草地上，襟怀充满朝生的力量。还有可能，因为你自己的福态，雨真的落在了一小片花叶上，那沙沙啦啦的声音又是多么让人怀念哟。你怀念一曲乡间的小令，你怀念一段绿野里的田埂，你怀念山包某处的一口小池塘，更怀念一些已经多年不见，以后极有可能也不会再见的人……
我是有幸的，我现在幸甚地住在一间窗台对着一块工地的屋子里。工地上的正搭着棚架起着毛坯房，雨落在那些棚架上自然也是声响不大的，而落在那些毛坯房上，就更是无声息可言了。好在斜对着我的窗口的是一间用铁皮覆盖的工棚，雨洒在那铁皮上就真的如我所愿地给了我一曲黄钟大吕了。那轰轰隆隆的气势，真如关东大汉畅快地喝二锅头，淋漓尽致！我侧于枕畔乐意地聆听这快意的音乐，把梦抛到了九宵云外了，什么人情冷暖哪里还记得，连是夜有点凉也忘记了，薄薄的被单遮不住那有点砭人的凉意，但我丝毫也不颤抖，只是僵直了耳朵收听我漠远已久的曲调。
是的，我漠远已久的曲调呀。我已经多少时日没听见你了？我身处喧嚷成习的市井里，却漠然置心，内心无声了多少日子？多少日子以来，我看过多少新闻旧闻，听到多少天灾人祸，我都默不作声？我自知吵不过这人来人往的扰攘，所以我选择了闭目塞听了。我不愿听风声，不愿听雨声，更不愿听车声人声。我愿我的周围是一片沉寂。但我又怎能如愿。我常常被一些人际的躁动所吵醒。醒来我一片愕然，醒来梦没有了，行为也束手束脚，郁不成调，踏不成歌。在利和欲沤成耳屎之后，利欲就成了任何清音要入耳之前必须经过的垃圾堆，所以我再没听到过纯净的天簌。雨，有时还有是会下的，但再没听到过它的引人清湛的歌咏了。
这一夜，这一夜，当雨打在那一间工棚上时，我终于又品到一些原汁原味的歌咏了。它就如多年前打在我的瓦面上那么真切。谁能想到多年前它打在我菲薄的瓦面上发出的音响在如今是如此珍贵的？哦，久违了呀。多年前我尚且斥责它扰我清梦呢，现在我得多谢它送我清梦了。这一夜，它为我滤去了日间的人事的纷扰，滤去了日间利欲的争夺，只给我一枕清凉，多好呀。我多么希望能如此下去，不再醒来，不用再为明日又可能遇到的事情而劳心费力，心力交瘁。
我从没想过，雨的嘈嘈切切原可以如此纯洁，如此纯粹，让人心无牵挂，心无焦虑，心无憔悴。只是不知躺在那雨声之下的工人朋友们是否也作如此想？明天醒来，他们又要为这座石屎森林的扩展卖气卖力，他们是否还会祈盼雨的到来？在这灯光黯淡的一隅，真不知又是什么打湿了他们的清梦。
我也早把灯熄灭了，把自身隐入了黯淡的一隅，我没有想到城市光亮的那一面，我知道雨如果明天还下着，我仍得为了生计而奔赴利欲熏心的场所，当我淌过浊水横流的街道，那里的水会洇湿我的皮鞋。今夜且让那一股清泪洇湿那一枕已略带潮味的清梦吧，心想，如若污水浸渍的街道多日未干，那梦将发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