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证据说话 拨开“顶包”疑云
——深圳“5.26”特大交通事故回顾
5月26日凌晨，一辆超速跑车在广东省深圳市滨海大道侨城东路段连撞两辆出租车，造成3死多伤的特大交通事故，肇事嫌疑人逃逸。7个小时后，伴随着嫌疑人投案自首，“豪车、美女、醉驾、三死、逃逸、自首”等一连串关键词迅速进入公众视野，各种猜疑铺天盖地：富二代、肇事逃逸、涉嫌“顶包”、警方包庇、伪造证据……事件相关信息经报纸、电台、电视、网络放射性传播，迅速成为舆论焦点。
据统计，5月26日以来，全国各家媒体文字报道超过1000篇；“新浪微博”相关微博25000余条，“腾讯微博”相关微博26200余条；百度搜索 “深圳飙车案”展示的信息已超过百万条。
负面舆论曾一度将深圳警方逼至百口莫辩的境地。日前，随着车祸肇事者侯培庆被深圳市人民检察院以 “以涉嫌危险方法危害公共安全罪”批捕，“5·26”特大交通事故尘埃落定。当我们再次抽丝剥茧，回顾整个事件的真相还原轨迹，或许会有别样的收获。
一起深陷“顶包”疑云的特大车祸
自首司机下巴上的伤去哪儿了
5月26日凌晨3时许，一辆红色GTR跑车以超过180公里的时速高速行驶至深圳滨河大道侨城东路段时，与同方向行驶的两辆出租车发生碰撞，造成其中一辆电动出租车起火，车内3人被当场烧死。
事故发生后，当深圳市福田区交警大队事故中队队长罗宏伟抵达现场时，消防员已将火扑灭，深圳市交警支队主要领导也已赶到现场，梳理各种信息后，他们确认肇事车为现场的红色跑车，但司机逃逸了。福田交警大队立即组织11名交警投入事故调查，询问肇事跑车上的三名女伤者，肇事司机被初步确定——肇事嫌疑人侯培庆，任职于深圳某建筑公司。
26日上午10时，深圳警方经视频排查锁定肇事司机位置，多名目击者也辨认出，侯培庆为肇事司机。“在侯培庆自首前，我们就已经确定他就是肇事者了。”办案交警说。
在前往抓捕途中，肇事司机侯培庆在朋友的陪同下到福田交警大队自首，呼气式酒精测试显示，侯培庆涉嫌醉驾。随后，警方马上对外发布了第一条267字的消息。下午侯培庆被送往梅林看守所，警方对其取证、审讯，基本确定侯某系肇事者。傍晚，深圳交警补发了第二条121字的消息。
办案民警赖桥旺说：“侯培庆自首后，视频排查工作并没有停止。虽然肇事司机来自首了，我们一样要用证据还原整个过程。”
让深圳交警始料未及的是，信息发布后，自首司机侯培庆为“顶包”的说法开始出现。首先提出质疑的是死者家属。有家属称，自首司机下巴无伤，真正肇事司机下巴应该有伤痕。家属的依据是，媒体报道，华侨城医院胡姓医生称，该院26日凌晨4时收治车祸伤者三女一男，男子下巴缝了七八针，后来匆匆离开。
“顶包？哪来的顶包？怎么回事？”福田区交警大队大队长林伟明感到不解。他立刻增派警力调查，前往华侨城医院寻找胡姓医生，核实下巴受伤男子身份。为防止遗漏关键信息，他同时向深圳市南山区交警大队请求协助，查询当晚南山辖区是否有男子在车祸中撞伤下巴。
27日晚，交警从派出所调取了视频，视频显示：下巴受伤男子是从上海来深的杨姓男子，视频上清晰显示，26日凌晨3时43分，他在竹林五路越众公司路口过斑马线时，一脚踏空摔伤下巴，到华侨城医院就医。巧合的是，肇事跑车中送往医院的三名女子中其中一名汪某在杨姓男子之后办理了挂号。于是，胡医生误以为三女一男都是车祸伤者。
与此同时，肇事GTR跑车登记车主的身份信息经网友“人肉搜索”被公诸于众：许某辉，深圳某建筑公司项目经理，这家公司是一家市政工程承包一级企业……许某辉被网友列为 “嫌疑人”。百万跑车、深夜醉驾、超速行驶、三死多伤、离奇逃逸又突然自首……各种议论铺天盖地，迅速升温，一夜之间成为舆论焦点。
一场与时间赛跑的搜证之战
首次通报会引发漫天质疑
5月28日上午9时，深圳市交警支队9楼会议室内，参加党委会的人员个个面色凝重。交警支队支队长刘凤俊提议，党委会议题临时改为研究“5·26”事故的侦破工作。会上同时决定，马上召开新闻通报会，公布两天来搜集到的证据。
在距离事故发生60多个小时后，深圳交警第一次召开新闻通报会，各路媒体蜂拥而至。深圳交警公布了事故伤者到华侨城医院包扎、杨姓男路边摔伤、侯某进出酒吧、事发后逃到大梅沙游艇会所等几段视频。
“我们原想，向媒体公布的证据，从专业角度足以证明侯培庆就是肇事司机。没想到，第二天质疑声不仅没有消除，反而铺天盖地。”深圳市交警支队新闻发言人、副支队长徐炜回忆。
为什么一个打工的开得起百万跑车？为什么没有事发现场的视频？为什么没有DNA比对结果……甚至有网友指出一段侯某进入大梅沙游艇会所内的视频，其头顶出现了白色的 “光圈”，认为该视频存在造假嫌疑。翻阅5月29日的媒体报道，不难嗅到字里行间的不信任感。微博上的质疑也愈演愈烈，甚至有传言称真正肇事者已经潜逃境外。
“哪里有质疑，就要回应哪里。”深圳交警内部达成共识。
办案交警开始了一场和时间赛跑的搜证之战。九组人马搜集各类摄像头视频，为防止遗漏，专案组采取交叉查看方法，同一地区，有三组人马进行查看。与此同时，交警调取车主许某辉、企业法定代表人许某周出入境记录；联络被网友列为“嫌疑人”的许氏二人现身释疑等工作同步进行。
5月29日下午第二场新闻通报会，深圳交警公布了肇事司机侯培庆离开酒吧在电梯内的录像，酒吧门口登车离开酒吧的视频及衣服特征。同时公布了车主许某辉当天拍摄的照片，其身上无伤痕，尤其下巴无任何伤痕。此外，从许某辉家门口调取的视频显示，许某辉凌晨4时多才离开住所，事发时他在家中。徐炜还表示，5月30日将召开第三场通报会，届时将公布DNA比对结果等一系列关键证据。
来自人民网舆情监测室发布的深圳“5·26”事故舆情分析报告显示，5月29日舆论关注度达到顶峰，新闻发布会之后，逐渐下降。
尽管质疑声音随着证据的公开而渐渐减少，但专案组的证据搜集工作依然在进行。交警赖桥旺向记者介绍，很多人认为没有直接证据，所以不相信间接证据，但从办案角度上看，各种证据一旦串成证据链，实际上也就同样具有“锁定”作用。
5月30日，全国逾百家媒体记者齐聚福田交警大队会议室。
“亲爱的记者朋友们，我们又见面了。”深圳交警新闻发言人徐炜的开场白显得自信从容。警方公布了血液检验结果，“车上的人字拖、方向盘、气囊、驾驶室侧门上、纸巾上和衬衫上的血迹与侯某DNA一致，同一认定几率大于99.99%……许某周身上无伤，案发时在珠海。同时，确认此前所公布视频中被普遍质疑的“白色光圈”系“射灯留下的投影”。
发布会上的信息，以图像、视频、文字形式，通过微博、短信、现场直播，多媒体多渠道广泛扩散开去……
108个小时，在这场舆论漩涡中心的60多名交警夜以继日地工作，每天休息时间不足4小时：案件侦查，证据搜集，家属接待，信息发布……108个小时中，他们调取了数万张照片，提取了数十个监控探头录得的近30段视频。担负视频分析工作的赖桥旺说，事发后3晚没回家，没洗澡，浑身臭烘烘的，吃住都在办公室，天天看录像，寻找证据线索。他在26日上午，通过技术手段，第一个查出了肇事逃逸的司机叫侯培庆，并得到了另一调查小组证据上的支持。“当时我激动得从椅子上跳了起来。”
连续三次担任新闻发言人的徐炜说：“最后这场发布会，是我从警多年第一次面对，压力很大！我知道，全局上下，都跟我一样承受着巨大的心理压力，我们不能有任何失误，证据链不能有任何闪失。也许正是这种压力，鞭策我们不分昼夜努力工作，搜集整理的证据越来越丰富、越来越翔实，最终形成了完整的一条证据链！”
5月30日晚8时，深圳交警在新浪、腾讯微博同时开展微博互动，组织相关办案民警，针对广大网友的种种质疑展开积极回应。5月31日凌晨，专案组在排查几万张车牌自动识别系统抓拍图像后，确认一张为肇事车辆当天凌晨经过滨海大道香蜜湖立交桥西行照片，视频图片显示，5月26日凌晨3时08分，肇事车驾驶座为一名着紫红色格子衬衣男子，副驾驶座为白色无袖衬衣女子。该照片以最直观方式直接证明，肇事车辆司机即为侯培庆，也有力地回应了后来网络上关于驾驶司机是女性的传言。至此，完整证据链形成。
6月1日，网络上现新视频，再传驾驶司机为女性。福田交警及时联系上视频拍摄者和视频中出现的司机和乘客，在6月2日发出最新调查报告，迅速澄清了谣言。
一个研究公共治理的重要标本
公众质疑与公权力回应建立对话新模式
“5·26”特大交通事故发生之后的一周时间里，整个社会舆论对警方发布的信息开始了一波接一波的质疑，如同一天一集的悬疑剧。
媒体和网友们使出浑身解数，就肇事者身份、警方说法等展开极为细致的推理分析。与此案有关的每一句证言、每一幅图片、每一个视频都要经过最为严苛的检验和推敲，用网友们的话来说，关注“5·26”车祸的每个人几乎都快成了福尔摩斯。
陷入重重质疑的深圳警方，选择了以向公众公布调查证据的方式，来拨开这场有着众多“巧合”的车祸案迷雾。最早介入该案的交警向记者介绍，本案引起质疑只因太多巧合：“老实说，关键是有太多的巧合，这些巧合组合在一起，再真实的真相，也会被人怀疑。如果我不是办案警察，也会觉得有蹊跷。”
全面公开案件信息，展示证据资料，积极应对公众质疑。深圳交警设立了媒体接待和案卷查询室，欢迎所有媒体、市民进行案卷查询，甚至可以要求参加案件调查。面对不断追问的记者，徐炜感谢民众关注公平正义，表示将坦诚面对，共同揭开事实真相：“我们的目的，一样是尽快还原事实真相，让遇难者家属获得安慰，让市民感到公平、放心。”警方不遗余力地以真实、公开、透明、及时的工作宗旨和态度与公众互动，最终赢得了公众的支持和信任。
在这场公众与警方的你来我往中，良性互动共同推动着真相呈现，也赢得了社会各界的肯定和好评。
英国 《金融时报》中文网在其述评《怀疑与道歉》中称，互联网向中国民众提供了更自由的表达平台，数不胜数的公众热点最终堕入“罗生门”，最常见的是无言的结局：公民追问疑点却始终未被公权说服，甚至遭遇装聋作哑，以致不信任感日积月累，陷入“媒体报道——公众质疑——公权力回应——公众更多质疑”的死结。不过，在经过三天三场发布会和一次网络访谈后，深圳警方似乎已经成功地打破了人们对公权力的天然“有罪推定”，用一个又一个证据否定民间流传的飙车案嫌疑人“顶包”说，证明了“醉驾肇事的，是他是他就是他”。文章进一步指出，在几乎每战必败的“普遍不信任、结构性怨恨”磁场中，来自中国经济特区的这群公仆们这回交出了比绝大多数同行优秀得多的政治答卷，堪称奇迹。
深圳市政府新闻办发布组负责人罗忠政在其新浪认证微博上称：有“挑剔”的市民、“挑刺”的媒体，给力的监督力量，以及不缺位不失语的政府，正是深圳的活力和希望所在。
围绕“5·26”特大交通事故的话题仍在发酵，有专家称，该事件已成为研究我国公共治理的重要标本。
